第264章 指鹿为马(二)

五天后的上午,议会果然再次对沈夜北发出质询通知。

——其实不止议会,民间此时也早已炸了锅。以学界为首的社会各界都站了出来,在报纸、杂志甚至海外电视节目上对沈夜北此前的“倒行逆施”发起了排山倒海式的口诛笔伐。确实,暴力弹压民众意见表达这种事,放在任何地方都属于纯纯的逆天、是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被原谅的。

“沈夜北,请你务必解释清楚你此前大肆抓捕爱国民众的理由!”

质询现场,议员们纷纷起身,厉声喝问。沈夜北独自一人坐在众人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端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式的漫不经心:“打击犯罪而已,需要什么理由?”

“放屁!民众表达意见是写进法律里的权利,竖子敢尔,竟妄称此种正当之举为犯罪?!”议员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指着他的鼻子怒斥:“法院是你家开的吗,未经审判就敢给人定罪,真是好大的口气!”

“怎么,”沈夜北迎着众人愤慨的目光冷冷一笑:“我不是法官,各位先生就是法官了?要现场给我安个罪名么?”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休要诡辩!”

……

“大家安静些。”

最后,还是张弘正拍板,结束了眼下愈演愈烈的混乱。他看向沈夜北的眼神充满了心痛和不解,然而语气还保持着从始至终的温和有礼:“沈总理,现在我将代表议会全体向你就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正式提出质询。你申请回避么?”

“不申请。”面对张弘正,沈夜北也表现的十分尊敬:“请问吧,议长先生。”

张弘正轻咳了声,又扫视了一周神色各异的议员们,这才进入正题:“你此前下令打击各地特定类型犯罪,有无其他目的。”

沈夜北答得痛快:“没有。”

“停职期间,你未经报备私自出访海外,并以联邦总理名义会见大洋国总统格里菲斯,在大洋国国会发表演讲。此事是否属实?”

沈夜北点头:“属实。”

张弘正:“是否需要辩解?”

沈夜北:“不辩解。”

张弘正:“近日来宪警部接到指令,称要求他们立刻采取暴力手段弹压表达异议的民众。这个命令是你本人下达的么?”

沈夜北沉默了半分钟。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是。”

张弘正无声轻叹,继续询问:“为什么?”

沈夜北微微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下眸子深沉如井:“因为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再这样下去,国家会乱。”

“你小子他妈把话说明白,到底谁是有心之人!”议员中不少人都已加入新党、有的就算没入也抱有同情态度,因而此话一出,现场立刻就炸了锅。

“好了,都别吵了。”张弘正头疼的以手扶额,顺便制止了会场的混乱。重新转向沈夜北这边时,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另一件事,这件事比此前的更要紧——”

顿了顿,道:“你此前,是否与基辅罗斯方面私下有过接触?他们是否提出了对联邦极为不合理的要求?”

一言既出,全场噤声。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沈夜北自己,这次都沉默了许久。

“是。”

一个字,却好像冰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

“卖国贼……果然是个卖国贼!”

“原来基辅罗斯对华‘三十三条’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

议员们的惊愕和愤怒很快积水成川,演变成了有志一同的怒吼——

“罢免!罢免这个包藏祸心的俄族杂种!”

正当他们喊得起劲儿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确切地说,这些脚步声明显是军靴快步踩地发出来的——

等张弘正他们反应过来时,荷枪实弹的军人已经冲进会场,将议员们团团包围了起来。还有议员想反抗,下一秒就被大兵举起枪托对准他们的后脑、后颈狠狠砸了下去!

打砸声、怒骂声、惨叫声、求饶声、血腥气……

乱了,全乱了!

张弘正孤零零的站在主席台上,只觉浑身僵直,手脚发凉。作为议会议长,他不是没想过这次弹劾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可如此严重的后果却是始料未及。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沈夜北。确切的说,早在楚帝国时期他就看出来,这个性情阴森孤僻的混血青年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但底线是有的;关键大事上,此人从来没糊涂过,也没真的倒行逆施过。正是基于上述判断,他才敢放手通过弹劾决议、两次传唤质询于此人。

可是现在……

……他该怎么办。

“沈夜北!”

张弘正极度压抑情绪之下的低吼,已然有些破音了:“你疯了吗?啊?”

他的对面,沈夜北始终保持着跷着腿的不雅坐姿。阴冷的低笑从礼堂天花板投下的暗影中传来,仿佛来自地狱:“你觉得呢。”

张弘正闭了闭眼,拳头一点一点攥紧。再度睁开双眼之时,他索性拖着残疾的右脚,一瘸一拐的走下台去,直到沈夜北面前才停下来。

沈夜北于是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他。

“停手。”张弘正清正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现出近乎破碎的绝望来:“我请你,请你立刻停手!”

“张议长,你又何必求他!”

疏朗爽直的声音陡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群身着黧黑制服、同样荷枪实弹的“兵”。

是宪警!

张弘正抬头,正对上背对着阳光从礼堂大门中央信步而入的男人。

这人,竟是柳余缺。

柳余缺走进来的同时,身后宪警们分别从礼堂大门两侧蜂拥而入,举枪对准里面正在“教训”议员们的士兵。士兵们也很识趣的没再继续施暴,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退到一边,表示服从。一片乱哄哄的骂骂咧咧和被殴打后的痛苦呻*吟声中,柳余缺在宪警们的护送下大步走到沈夜北身前,站定。

沈夜北也看了他一眼,这回总算是把跷起来的那条腿放了下来。柳余缺似乎也没有生气——又或者,他已经气得不知该怎么生气了:“玩儿够了?”

“呵呵。”沈夜北轻笑了声,不过并不是惯常的那种冷笑:“来的还挺快。”

“掀桌子是吧?成,咱哥俩儿一起掀。”

柳余缺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神情和语气都挺俏皮:“不狡辩几句么,‘沈总理’?”

“这里是议会,不是总统府或者内阁。”沈夜北身子向后靠了靠,莞尔:“大总统来这里,是要狗拿耗子么?”

柳余缺还在笑,可一双凤目却已泛起冷光。

“看来,我们亲爱的‘沈总理’是不打算狡辩了。”他拍了拍手,重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这位三弟:“要不要给你留点时间出来,用你的千机丝绞死我,或者叫你的兵毙了我?”

闻言,沈夜北先是怔了怔,旋即大笑起来!

“我怎么舍得啊……”诡异的笑声堪堪止住,他也站了起来,俯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十多公分的男人,薄唇微启,吐出嘶哑的两个字来:“二哥。”

——————————

外面一片混乱。

秦兵和沈崇泽在沈府里焦急的等待着。毕竟,沈夜北出去接受议会质询也就是一上午的事,这个时候该回来了。该回来的人此时却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就在两人面露忧色之时,当事人本人却毫无预兆的推门而入。秦兵紧紧盯着他的脸,确信他没有受伤或者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之后才松了口气:“怎么样?”

“没事。”

沈夜北很快的答了句,随即将身子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不再言语。沈崇泽最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这个鬼精鬼灵的年轻人蹑手蹑脚凑上前去,单膝跪地的恭敬询问:“父亲,是否需要调动外地兵马入京勤王?”

沈夜北半睁开眼,看向自己这个没有血缘的便宜儿子。沈崇泽立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赶忙谦逊的退后两步,垂眸不再多话。然而沈夜北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大学考上了?”

“是的,父亲。”沈崇泽低眉顺眼:“是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乃华夏联邦顶尖学府,沈崇泽能考进去并没有借上沈夜北半点光、完全是靠笔试成绩拿到的录取通知书。沈夜北于是点了点头:“去吧。不忙时再去霍先生那里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是,父亲!”

沈崇泽眼睛都亮了。霍先生——霍秋笙,乃是沈夜北麾下负责情报工作的大佬,前些年更是承袭楚帝国天机处参与建立了联邦最强情报组织“特情部”。沈夜北让他跟着霍秋笙历练,明显就是要为他后续接管特情部做铺垫了!

等这野心勃勃的小兔崽子兴奋至极、强压狂喜悄么声离开之后,秦兵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孩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夜北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他对沈崇泽的兴趣并不十分浓厚——在他眼里,这个稀里糊涂被他收养、跟他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数年的年轻人虽然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儿,但起码会是一条好用的疯狗。

人养狗,从来都是为了看家护院的,而非因为它足够可爱善良。

“夜北,议会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秦兵复又转向他,关切的问道:“介意告诉我真相么?”

沈夜北沉默良久。

“很乱。”半晌,他只挤出了这两个字来。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密集且急促的军靴踩地声。秦兵极为敏感的竖起耳朵,心中警铃大作:“是宪警吗?”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嗯”。秦兵回过头去,正对上沈夜北那双沉静深邃的绿眼睛。后者也很坦然的与她对视,在她想问出来之前先回答了她的疑问:“冲我来的。”

秦兵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裂痕。也就是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之前议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她张口结舌了半晌。如今的联邦之中,到底还有什么人能越过沈夜北调动宪警,直接冲着沈夜北本人来?谁能有这样的能量,以及胆子?

可惜,事态之紧急已经不容她继续思考下去了。

随着礼貌却清晰的敲门声响起,面目严肃的宪警们自房门蜂拥而入,差点把客房给塞了个满满当当。为首之人秦兵也认识——

病态,阴沉,苍白,如同食尸鬼一样的男人。

宪警部长,段迫。

“沈总理,打扰了。”男鬼一样的宪警部长开口,语气却很温和客气:“关于上午议会动乱一事,我司依法需传唤于你。这是传唤令。”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盖有宪警部公章的传唤令递到沈夜北面前。后者看都不看一眼,随手交给身边的管家:“好。”

段迫也不再赘言,沉默的一挥手。一旁的宪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秦兵立时也上前一步拦在沈夜北身前:“沈先生并未拒捕,你们无权这么做!”

“这位女士,”段迫淡淡开口:“拒捕与否只是是否使用戒具的条件之一,请不要以这种理由妨碍执法。”

说完这句话,他很耐心的等了她大概十秒,发现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便友情提示道:“请让开,我给你三秒时间,否则你也会被以妨碍执法罪逮捕。三,二——”

秦兵正犹豫着要不要怂上一怂、见好就收,就觉肩膀被人轻轻一推,整个人随之被迫退到一旁。沈夜北主动伸出双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走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某座城市,某处私宅之中。

“现场转播”这项技术从西洋传到内陆没多久,发展却很迅猛。电视机的黑白画面上,京都城沈府门前人潮涌动,身着漆黑制服的宪警们正簇拥着一人从门里走出来。此人身形高大修长,一米九多傲人身高衬得四周的宪警、媒体记者和围观民众有如环绕仙鹤的鸡群。唯独令人尴尬的,是他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

“阵仗够大。”

高欢微微一笑,心里舒坦极了。当镜头转到这人正脸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更是和画面里的围观群众同样兴奋:

真是个美人啊。愚蠢又倔强的、理想主义上头的美人!

不知怎的,他居然从此时此刻的沈夜北身上,品出了那么一点点混沌暧昧的脆弱感来……

脆弱感,这可真是个好词。

“你恨他么?”萧灵犀端茶走进卧室时,高欢很随意的问了她一句。女孩儿却只是低下头去,用娇柔的嗓音道:“恨。”

也对。毕竟这个美丽的杂种把她亲爹当着她的面大卸八块,不恨才见了鬼。

“听说过特情部么?”高欢寂寞的像是在询问萧灵犀,又像是自言自语。萧灵犀依旧低眉顺目:“听说过,是沈夜北实际掌控的情报组织。”

高欢点了点头,是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他复又问道:“那么灵犀,知道我们的‘特情部’叫什么名字么?”

萧灵犀依旧答得清晰笃定:“知道,叫保密处。”

高欢笑眯眯的弯了弯眼睛:“那,义父把它交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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