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北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出神地看了会儿外面的景象,才转回身。秦兵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看呆了。
经年累月的共同生活,让她几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容貌。可眼下,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容颜还是再次夺走了她呼吸,虽然,也只有几秒钟。
(废话,再长一点就寄了。)
秦兵记得很清楚,自己小说里曾如是描述沈夜北这个男二号兼反派的模样。近乎病态苍白的皮肤,近乎非人俊美的俊容,阴鸷,森冷,肃杀,仿佛从西方黑暗传说里走出来的血族……
这明明是个东方世界的故事。可主角却有着西方人的外表。这么设定是不合理的,她知道。可纯血东方人……是无法长成他那等模样的。
这不是种族歧视。这是生物遗传学决定的事实。
这样的人,如何设定才受普罗大众欢迎呢?如果是男频,大概就是那种残忍暴戾、动辄屠城的反派式爽文主角;如果是女频,大概也会是那种可以为女主角一人杀光天下人的病娇疯批吧?这些她都清楚,可她不想把他设定成这样落于俗套的流水线角色。
他既不是女频男主,也不是男频男主。真实世界,本就没有男频女频之分。真实世界没有规则,如果有,唯一的规则就是“混乱”。
他只是他,是一个虚拟的“真实”世界中同时拥有着他自己喜怒哀乐和她心目中远大抱负的“矛盾体”。
我即是他。他也即是我。
——我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秦兵心里忽然泛起这种诡异的直觉。怎么可能呢?明明她知道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回过神来时,手已经不受控的抚上了他侧脸,沈夜北也没有躲开。
他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你呢。”
很巧妙的回避了她这个让人为难、无头无尾的怪问题。秦兵收回目光,也收回手:“我……”
“很早以前,我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因为她的沉默,沈夜北成了话多的那个。他很有耐心的说了下去:“这个问题就是你方才问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
又一阵沉默。
“你是秦兵,是阴阳纵横道现任‘愚者’,是手握天书的人。同时,你也来自未来的异世之人,是可能创造了我的‘作者’。”他很平静的追问道:“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谁。”
明明是她率先摊牌,可如今无言以对的人却也是她。
秦兵抬起手,将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那里,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
在医学尚不发达的蒙昧时代,人类相信“心”承载着灵魂,然后才明白,灵魂其实并不存在,最接近“灵魂”的东西“意识”,也是大脑而非心脏运转的结果。可拥有意识的人类却仍然愿意在了解一切真相之后,相信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很可笑,对吧?
在她对面,沈夜北也缓缓抬起右手,同样将手放在了心脏上。对面而立的一男一女两个人,此时此刻,竟仿佛是站在镜面前——而镜子里面倒映出的另一个人,只是他/她自己的影子。
困扰了他十余年的问题,真正问出来时却是这么平静且轻描淡写。而对面苍白清秀的女人也似乎并不惊讶,仿佛,同样的问题也早已长久的困扰着她一般。
“我不擅长抒发情感,但我很在乎你。”
沈夜北继续平静的注视着眼前自己“影子”一般的女子:“这种在乎是没有任何依据可言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在我身边呆了多久而改变对她的态度,你也不该是这个例外。”
“可是秦兵,你让我在意到超出了我对自己的绝对控制。”
他从前甚至以为这种“在意”是所谓的爱情。可惜并不是。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他在等她的回答——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秦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放下自己心口处的右手,然后伸出去,握住了他的右手。
“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属于你’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你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该去爱什么、去恨什么,以及去做些什么。”
沈夜北垂眸。长睫之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我比你还不擅长抒发情感。或者说这一点上,我和你没有区别。”
秦兵轻声道:“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推测。”
沈夜北嘴唇动了动。他好像忽然后悔了,想拦住她。
可惜晚了。
“我就是你,是你的另一半灵魂。”
死寂。
万事开头难,同时也意味着一旦开了头就不难了。于是秦兵笑了笑,继续输出她的暴论:
“同样的,你也是我,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她很认真的反问:“这下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了吧?”
沈夜北轻笑了一下。是说通了,只是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意义,就是两个人在“说通了”之后,又各自陷入了迷茫与死寂之中。
明明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明明彼此都了解对方,可为什么……好像更孤独了。
大概,所有人的人生本就都是孤独着来、孤独着走,如是而已。
“基辅罗斯。”秦兵率先从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走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它为什么会派来途志接手华夏新党事务。”
沈夜北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不知何时他已坐在她身边,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肩头——这是个很亲密的举动,但眼下两人心中都没有任何暧昧情思。
秦兵知道,沉默且不善言辞的沈夜北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慰她。
“很简单。”虽然不喜欢解释,他还是照顾她的好奇心解释起来:“途志是基辅罗斯培养出来的、最适合做傀儡的人选。他足够忠心,而且也足够愚蠢。何况即时没有途志,也会有别的人被选出来送回华夏,来接替高欢那个对社党表里不一的‘两面派’。”
“你是说,途志是基辅罗斯特地培养出来的?不止途志,还有别的华族人可以被当做傀儡?”
沈夜北垂下眼帘。眼前的女子足够聪慧,他不需要说太多:“基辅罗斯联邦大学。”
秦兵果然立刻反映了过来:“就是为基辅罗斯培养未来华族傀儡的基地?”
沈夜北点点头:“正是。”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头发:“你脸色不太好,有心事?”
“我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秦兵没太在意他这堪称暧昧的举动。她的工作模式已经完全开启了:“如果高欢仍全权掌控野军,会不会稍微人道主义一点。”
她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已经是在质问了。是沈夜北引狼入室,把更加极端、更加变态的途志推到了新党的权力之巅——他,难辞其咎。
“会。”
沈夜北没有逃避这个问题。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撸猫,额不是,给秦兵顺毛,一边直面她的猜疑与不解:“你想问,为什么我在这件事上就不能做个人,是不是?”
大兄弟,虽然我想是这么想的,可没说出口啊!
秦兵尬笑。随即她昧着良心说了句:“夜北。”
“嗯?”
“这等反人类的事本不该做。可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别留痕迹,不要被人秋后算账。”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是你一手将途志引回国的——把知道你和途志之间关系的人,能杀光全都杀光,千万别留后患。”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如果不做,我来做。”
——秦兵,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又或者,“好”这个词本身就带有浓烈的主观色彩。什么叫好,路见饥寒良心都过不去的妇人之仁算不算好?把猫猫狗狗当孩子养,见流浪猫流浪狗死在路上都要掬一把同情泪的算不算好?
算的。
因为人类自有文明以来,“道德”这种非常主观的东西就一直存在着,用以维持人类社会的基本运转。同情,怜悯,善良,妥协,合作,和宗教信仰一道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如今的秩序。仅依靠法律等规则,是无法维持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
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以上这些,都只能建立在社会秩序仍处于正常、有希望的轨道上的现实基础上。
如果天下大乱、礼崩乐坏,又或者正处于急剧走下坡路、滑入深渊的阶段,那就是非常之时。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这一点,无可置疑。
“我知道你大概想做什么。我不赞同你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可错已铸成,多说已然无益。”她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你这么强大的能力和广泛的影响力,大事我干预不了,也不想干预。但我能做好一件事。”
一字一句的:
“我要尽我所能,保护好你。”
为什么会有这一章?
因为作者正在发疯。
精神状态良好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5章 番外九:Part of my Soul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