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1902年,七月。东瀛扶桑对大楚帝国不宣而战,其陆军部“关原军”从新罗、大楚两国接壤地区入寇新边;与此同时,海军舰队则在东海一带侵入楚国海界。
自此,楚国、东瀛之战,一触即发。
然而,对于此时困守在新边牢城营的众流犯而言,眼前的危机才是看得见、摸得着,且最为迫在眉睫的。东瀛军队距离牢城大门不过一里开外,枪声已隐约可问——可想而知,边境百姓先替大楚的士兵遭了殃。
“都别慌,都别乱!不许乱!”新边守军头领不在,牢城营最大的官叫郭淮,官职管营,放在军中不过是个百户长。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吼道:“噤声,肃静!都去兵器库,准备御敌!”
郭淮说出这话的时候,忘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流犯们大多是自各地发配来的鸡鸣狗盗之徒,水准最高也就是江洋大盗、刺客杀手之流,就算此前经过一定的军事化训练,但终归只是临时抱佛脚,根本不能跟正规军相提并论。更何况,所谓的“兵器库”里都是些没有卵用的棍子,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
这是必然的。毕竟是牢城营,总不能给流犯们预备足以反抗官军的武器。
果然,他这边喊得慷慨激昂,可没几个人真按他所说的去兵器库拿聊胜于无的“武器”,绝大多数都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为数不多的牢头、狱卒开始拿鞭子赶人,人群才终于有了动静——
“沈兄,沈兄救我!”混乱之中,书呆子苏玳吓得简直有屁滚尿流之势,抱住沈夜北的腰就不撒开了。从伙夫房跑出来的秦放第一站也直奔向他这边:“大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沈夜北放下肩膀上扛着的水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看着办吧。”
“……啊?”苏玳当时就蔫儿了:“看着办是怎么办嘛,咱们现在就是想逃,恐怕都来不及了……”
沈夜北不再理他,转而向因发号施令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管营郭淮走去。直到近前了郭淮才注意到他,当即不耐烦道:“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拿武器!”
“军爷。”沈夜北不紧不慢道:“为了大家的生路,放弃抵抗吧。”
“你说什么!”
郭淮原本萎靡的心态立时如浇了烈火的干柴,勃然大怒。“当啷”一声龙吟,佩刀架在沈夜北的脖子上:“再说一遍?”
“我说,”孰料沈夜北根本不怕,声音反而高亢起来:“放弃抵抗,为这里的所有人谋一条生路!”
这一声十分洪亮,流犯们听得分明,便纷纷停下脚步和议论,安静了下来。郭淮气极反笑:“不愧是洋鬼子操*出来的狗杂种,想当楚奸是吧?我他妈宰了你……!”
可惜他的刀还没砍下去,门外便是一阵激烈的枪响。牢城营的门是铁板制成,但硬度不够,因而很快就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子弹穿过铁门,呼啸而入,离门最近的流犯和狱卒瞬间如被收割的韭菜般倒了下去!除了在地上躺着哀嚎的伤者之外,剩下的活人仿佛脚被烫着了似的连连后退,紧接着大门轰然倒塌,背后赫然站着身着最新西式军服、手执火*枪的军队。
“倭寇”——东瀛人。
一边荷枪实弹,一边赤手空拳。前一秒还对着“潜在楚奸”喊打喊杀的郭淮犹自发愣,已被对面东瀛军官一枪爆头!其余几个官兵还要拔枪反抗,也被冲进来的东瀛军人制伏,绑成一串;剩下的都是流犯,在东瀛兵的驱赶下蹲坐在地,不敢出声。
一切妥当之后,为首东瀛军官才踱着步子上前几步,用东瀛语大声喝道:“让你们的首领出来!”
流犯们瑟瑟发抖,除了个别几个有所反应,绝大多数都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敢动弹。反倒是唯一站着的沈夜北回了他的话:“我们都是囚犯。楚军首领就在你脚下,已经死了。”
他用的竟也是东瀛语,虽然生涩,但足够清楚。东瀛军官皱着眉看向他,然后一愣:“怎么是个西洋人?你会说东瀛话?”
沈夜北谨慎道:“会一点。”
军官又打量了他一番,见在场所有流犯之中只有他披枷带锁,不由有些好奇:“楚国这种弱国,也敢把高贵的欧洲人关进监狱?你,究竟是哪国人?”
沈夜北道:“我是哪国人不重要。阁下借道新边,是想攻取鹿江么?”
东瀛军官本不想跟这些楚人多废话——在楚人与东瀛人长达数百年的较量之中,双方向来你死我活,没有商量余地。然而今日眼前这个会说东瀛话、长着西洋脸的楚国囚犯却诡异地让他收敛了杀心:毕竟,自恃已“脱亚入欧”跻身世界文明国家之林的东瀛,杀死几百几千个楚国人不要紧,但若要杀哪怕一个西洋人,都要掂量掂量“国际影响”,以免授人以柄。
这么想着,军官给了他一记“关你屁事”的轻蔑眼神,道:“既然头领已死,剩下这些楚国猪也没必要活了。你说清楚你的来历,我可以留着你。”
此言一出,在场少数几个能听懂东瀛话的流犯脸色立刻大变!
其中一个尖叫了声“倭寇要杀咱们!快跑!”同时下意识起身想溜,却被负责看管的东瀛兵一刺刀捅了个对穿,血溅当场。然而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犯人也终于醒悟过来,又有好几个试图趁乱逃走的——
然后,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就全被虎视眈眈的东瀛人给“料理”了。
眼见下面的东瀛兵就要大开杀戒、而军官却毫无阻拦之意,沈夜北只得高声道:“不要再杀了!”
军官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他。
东瀛素有“物哀”传统,其国民无论男女,无论何种时代之人,都对花期短暂却美丽不可方物的樱花、以及樱花一般的美少年兴趣非常。而面前这个俊美到了妖异地步的“西洋”美人,已然令他移不开眼:
苍白如雪的肌肤,精致绝美的五官,身形明明羸如弱柳,偏又修长挺拔似苍松翠柏……
这些面目可憎的楚国猪,简直暴殄天物!
“你,是在求我吗?”军官明知故问,笑声阴森。明明眼前之人比自己高了一头,他的心里却诡异地升起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凌虐欲……
他忽然很想看眼前这个美丽的男人,遍体鳞伤地跪在自己脚下,一边流血一边哭泣。
然而想象终归只是想象。沈夜北垂眼看向他,长长的睫毛下灰眸深不可测:“这是忠告。”
军官狞笑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沈夜北扫视一圈下面六神无主的众流犯,才转回头来,正视东瀛军官双眼:“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只是个少佐,对么?少佐军衔,最多只能统领五百人,而据我刚才观察,阁下所辖恐怕不足三百士兵。而此处却是楚国北境唯一一座牢城营,其内流犯足有千人之众。”
军官被他这话逗乐了:“看不出来,你居然连我们东瀛扶桑帝国的军制都知道?怎么,难道你想说,区区一千头楚国猪也能与我大东瀛帝国精英相匹敌?”
沈夜北微笑道:“阁下误会了。我只是在想,阁下若杀光这里千余人再奔袭鹿江,先不说要浪费多少无谓的时间和精力——你们难道不知,鹿江有数万装备精良的新式军队吗?”
军官的眉头皱了起来。常识告诉他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在信口雌黄,可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却又令他不得不心生疑窦。举目四顾,他想随便找个懂东瀛话的楚人确认,可奈何几乎一句汉语都不会,最后绕了一圈只能又回到原点:“你,怎么知道?”
沈夜北笑容愈发从容:“阁下不是好奇我的来历么?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确实有番邦血统,当初也是因为起义失败,才沦落至此的。想造反,怎么可能不了解楚国各地军备情况?”
军官瞪眼,半晌一言不发。他又看了眼沈夜北手脚上锁着的镣铐,心里对他的信服便多了一分:“难怪。楚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造反!不像我们东瀛,所有臣民,对天皇是绝对忠诚的。只是,我来之前怎么没……”
话说到一半他就后悔了。沈夜北恍若未闻,继续巩固成果:“原以为,我这一生就要终老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了,却没想到天赐良机,等到了阁下。既然官差已死,如不嫌弃,我非常愿意助阁下一臂之力,攻取鹿江大营,以解我心头之恨。”
“哦?”东瀛军官此时的语气已经很缓和了:“你想,怎么帮我?”
沈夜北抬手一指下面:“用他们,为阁下的军队开路。”
底下众人恐惧地小声议论了起来。东瀛军官又问:“他们都是楚国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我大东瀛帝国开路?”
沈夜北悠然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囚犯,本就与楚国朝廷不共戴天。只要阁下允诺事后帮我们越过楚朝国界逃出生天,这就是笔双赢的买卖,我们这群只求一条活路的孤魂野鬼,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若届时真有人反水,阁下大可以命令开枪尽数射杀,左右一群手无寸铁之辈,还能威胁到你们这些‘帝国精英’不成?”
话音刚落,有个能听懂东瀛话的流犯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不顾旁边数名士兵枪口相向,破口大骂:“沈夜北!你这败类果然要出卖大楚!我李三虽然是个江洋大盗,可生是楚人死是楚鬼,绝不会为东瀛鬼子卖命,也绝不会与你这等败类同流合污!”
“砰!”
一声枪响,又多了一具尸体。军官吹了吹枪口,顺便拍了拍他的脸,赞许道:“你,很聪明,我喜欢。但,你撒谎,我会杀你。你的,明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