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边境乌泱泱的一片，隔着浅浅的贡河有兵马铁蹄朝这赶来，千庭长风凝视远方握紧了手中的刀。
“侯爷！侯爷……边境有……”
千庭长风示意他闭嘴，他已经看到了，朝云人来了！
大雪掩盖黑夜白茫茫的一片，贺兰玄胤孤立于此，敞开的殿门让他对现在的局势更为明了。从知晓王贤正私自庇护朝阳公主开始他便已经猜到了大半，身为杨家最后的幸存者，杨君昭的流言是在给他机会。
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现下王尉不在宫中，虽有禁军但又能抵挡多久，只要她想朝云可以是她的后盾。
乱世之中又有谁会庇护一个不受瞩目的君王？
此刻他只庆幸林英不在宫中，不必陪着他一同受死，起码……起码还有王尉在他身边，只要他离开王都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
唯一担心的大约是他那远在千里的心上人，他已经把虎符给出去了，但他不知这小小的物什到底能不能救他的命，此次朝云来势汹汹此仗必定不好打。
贺兰玄胤握紧剑柄，神色淡然地走出殿门，才恍然发觉，这漫天大雪中竟夹杂着细密的雨点。
又是雨天。
人对将死的境地总有潜存预感，比如此刻他宫门凄清，他知道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也清楚下一步将面临什么。
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输？
不是替自己鸣不平而是替安庆，明明他们的法令是正确的，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完成变法，明明只要走下去就会有大同天下，可最后还是败给了前尘往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又或是他们都太过意气用事，自以为按照心意改造就能造就他们理想中的大同天下，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龟缩于富丽堂皇的宫殿背后的一场笑话。
等了很久，雪地中终于出现了他久等多时的人。
杨君昭来势汹汹，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见他只有一人还担心有诈，“怎么，贺兰家已经落败到这般田地了？”
贺兰玄胤抽出剑，寒光闪过她的眼，“等你很久了。”
杨君昭抬手轻挡了一下，皱眉道：“哼，不算笨。”
“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弃剑而逃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她勾起唇角微微笑道。
贺兰玄胤没买账，摇头，“不必，要杀就干脆一点。”
杨君昭的笑落了下来，她讨厌这样的态度，好像对方什么也不在意只有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不，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当了十几年小丑？
她决定说些让他不痛快的话。
“是，是该干脆一点，不然该赶不上你俩黄泉路上投胎了。”杨君昭摆弄着手中长剑，“你都不知道阿克勒杀他的时候他是什么神情，灰头土脸的只看向一个地方，啧啧啧浑身是血，好不吓人。”
贺兰玄胤无知觉地吞咽着，反驳道：“他不会死，你也不可能看到他死。”
杨君昭：“谁说的……”
贺兰玄胤打断道：“你一直都在王都，王都与北疆相去千里你怎……”
一只令箭丢弃在他眼前。
杨君昭：“看看。”
贺兰玄胤平复下心情，颤颤巍巍地去捡那支箭，箭上绑着一个竹筒，里头倒出来一张纸条。
【千庭长风已死，公主请放心。——雀阁】
“朝云军队已经全线突破边境，你们的防线几乎都被我们攻破了，现在大汗正顺着近道赶过来，千庭长风没有生路！”
贺兰玄胤眼眶微红，即便如此他还得不愿相信，兴许还有一丝生机呢？兴许这只是她击溃心理防线的一招手段，兴许……
纵然心中存疑与哀伤诸多，他仍竭力冷静下来：“现在的雀阁是你创办的？”
“雀阁的确是本公主的私有物，就像你的绣卫一样。”提及此处她像是想起什么，眯起眼笑了，“对了，忘了告诉你绣卫的人今夜是赶不到了，那个…那个叫闻傕的还挺厉害，杀了我好几个得力属下，不过很可惜她再也不能出现你眼前了向你汇报这些了，索性本公主替她做了，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
贺兰玄胤眼中满是怒火，在这雪天里显得尤为明显，半晌，他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就算杀我又如何，难道你要造反做王吗？”
杨君昭像是被他揪住了小辫子似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让我猜猜，你夺了这位置是要给你丈夫呢？还是给你身边这位？”他的目光落在身旁一直对他秉持怒视的少年身上，“你才是贺兰玄青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穆斯大喘着气，眼中愤恨满满，咬牙切齿道：“是啊，我的好哥哥！”
贺兰玄胤多少有些猜到了，从他第一次见到穆斯，他就觉得这个少年身世绝不简单，如今杨君昭既然没疯，证明喜嬷嬷所言的一切都是事实，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贺兰玄青，安庆的四殿下。
若再往前追溯，还可以发现那日他与林英陪玩的下午，原也是见过他的，那个煎药少年。
不过如今知晓也已无济于事。
贺兰玄胤嗤笑一声，“这声可是要折我的寿的。”随后一字一句说，“父王从来就没承认过你。”
穆斯听了就要冲上去，被杨君昭果断拦下。
杨君昭上前两步，强压怒火，“谁说本宫会把位置留给男人？难道本宫没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吗？”
“你们贺兰家欠杨家多少？就算我拿了这江山又如何？我杨氏不能吗？”
贺兰玄胤冷冷地看着她，“当然可以，公主殿下若是想要自然可以拿，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的丈夫你的弟弟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杨君昭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够了！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话说你身边那个护着你的林英到哪里去了？”杨君昭，“我怎么没看见他？”
贺兰玄胤剑锋一挑截下她一缕头发，发丝轻轻落在雪地上，耳边是他们的惊呼。
“公主！”
“王后！”
“阿姐！”
杨君昭揪着截断的头发，气急了冷道：“杀了他！”
除了木徳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彪形大汉，最先忍不住的还是穆斯，他提剑就刺，直取心脉！贺兰玄胤手腕一转挑开剑锋，回转几步绕至他身后，手腕一个用劲儿逼他吃痛松手。
木徳疑惑道：“他不是不会打吗？”
完颜回啐了一口，“花架子！”
杨君昭倒是心大的很，就让穆斯一个人和他打。
虽说贺兰玄胤确实不善武力，但论剑术打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眼看着穆斯就要败倒在地，木徳和完颜回终于提起重刀上前相帮。
风雪中一人使重刀一人使流星铁锤对上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剑，贺兰玄胤在三人之间周旋，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身上多的是被对方重伤留下的痕迹，不消片刻纯白的衣物染上了诸多血迹。
强撑多时，终于在他避躲无果后被刺中心口，钝痛袭来。
一口血吐在雪地中格外突兀，他膝盖一软，撑着剑跪在地上。
三人停了动作，杨君昭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你看看闹成今天这样又是何必呢？为什么非要这么倔？明明你把东西还回来我就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明明只要你逃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为何不退？”
杨君昭从来知道前人之事不该被带到后人身上，她本来也没有要针对贺兰玄胤的意思，毕竟他与林英是除了阿克勒之外在她尚且疯癫时唯一愿意陪她玩乐的人，如果他现在逃她也会给他一条生路。
如果没有其中各种恩怨，他们不该是敌人，不论是贺兰玄胤、千庭长风还是林英都不是，奈何命运弄人。
贺兰玄胤唇角脸上血迹糊了满满，他艰难抬起眸子说得风轻云淡，“不退，死也不退。”
弃城而逃算怎么回事？这是他的命，从接过这个重担起不论是死是活就都是他的命，无论因为什么他都不能退。
杨君昭收回目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贺兰玄胤想了很久，久到伤口上的血都快流干了，久到浑身发冷，才说：“父王的确对杨氏动过杀心，但并没有成功……”
的确，倘若那场大火真是先王动手，那安庆的火药事业早已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又怎会输给一个北疆小国？
“够了！”杨君昭，“如果你继续为他辩解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贺兰玄胤虚虚地勾起唇角笑着，“你看连你自己都不肯承认。你…去过凉州了吧，你只会比我更清楚。”
杨君昭的确去过凉州了，只要她去过，她就会明白当时的那场爆炸与先王确无关系。
只是人总是很难说服自己推翻多年来的坚守与判断。
贺兰玄胤的笑声逐渐苦涩，一笑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温度流失地很快，他几乎与这漫天冰雪融在一起。
握住剑柄的手逐渐泄力。
千庭长风，你绝处逢生了吗？
忽然温热的鲜血溅在杨君昭的脸上，她张着嘴，吓了一跳！木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身旁得意的少年。
这股鲜血让他心潮澎湃，门庭悬挂的长明灯骤然熄灭，徒留一道骇人的血印。
千庭的死在前文幻境里交代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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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