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叫住我道:“你还未吃完这葡萄!”
我回头看,那串葡萄青翠欲滴,不吃白不吃,便坐下摘了一个尝,竟无半点酸味,“好吃!”我赞叹。
“我这里有些消肿的药,卫兄可带回去和你们帐中的兄弟共用。今日让你们受了罚,我也觉得甚是亏欠!”
我道:“多谢!只是我那里有药,是兄弟们赠予的,效果不错,也还够用!”
“是谁?”
“李南昇!”
“哦!卫兄与你们帐中的兄弟谁最亲密?”
这问题问得我有点慌,是谁呢?
“许芸!”我答。
“哦!卫兄与许芸走得近了,那位许灵翊会不会不高兴?”
这个他倒观察的仔细,几番许芸都比较黏我,许灵翊看我的脸色的确不好。
我点点头道:“确是!”
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我疑惑,抬头看他,他的神情的确分外落寞,这样一个自信的人,不敢相信还有失落的时候。
他又问:“卫兄可曾想念你那不足四岁的小兄弟?”
我,呃!说实在的真不想,便道:“是那小子想我比较多!”
“真羡慕卫兄,你的兄弟们都对你这样上心!”
他是真的在伤心吗?我赶忙跑到他身边道:“除了许芸,我对公子最上心!”
他笑道:“多谢卫兄!”
我问:“公子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否?哦,不,是皇兄皇妹?”
“自然有,还很多!可情分上还不及卫兄深厚!”
我见他今晚状态不佳,不禁替他发愁,坐在一旁为他摇拂尘。
他也扯拂尘上的丝线作玩。
他身边的随从突然进来,就是那位上次劝司徒公子不要去拜访“生方湛”,长相清秀伶俐的随从。
一见我们这般,捧着文书吓傻在原地不得动弹。
我见他受了惊吓,连忙撒手,退至帐中央,作揖向司徒燕告别。
第二日一早,便听到军中传令,取消追击吴提,明日班师回朝。
我走出营帐,去牵我的小白马,李青曦追上问:“去哪?”
“找凶手,你可有兴趣?”我扭头问。
“走!”他解下他那匹棕黄马的缰绳上马。
我未想到他会和我一块儿,这可是出乎意料。
一路按照昨日路径直奔那片树林,我问:“李兄是怕我一个人来孤单吗?”
他不看我:“闭嘴!”
闭嘴?呵呵呵,他倒是没把我当外人。
到了司徒公子被刺的地方,我们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又捡起地上的箭看,不过是普通的羽毛箭。
我问:“此箭可有异?”
李青曦道:“各国均有此箭,看不出有异!”
我无奈。
他道:“将你们昨日骑马的阵型回忆一遍!”
“李兄也怀疑是我们其中的兄弟?”
他不答。
我仔细回想:“我身边的,左边是许芸,右边是司徒公子,司徒公子的右边是李南昇。我身后是许灵翊,许灵翊貌似在和庄轻刘清平说话,还有贾南、张刘逊、关河三人在附近,其他的...记不清了!”
都怪昨日他们谈论那个话题太入迷,我们赶路也太快,兄弟们也实在太多,这谁能记清当时的排列阵容啊!
“将你能记起的人用圆圈画在地上!”
我照做。
“可能记起林灼在哪?”
我看了看他,仔细认真回想道:“实在记不清了!”
“乌恩呢?”
我又苦想了一阵,道:“也记不清了!”
我二人立于林中,听周围的树叶沙沙地响。
“不若去东北方找找可有刺客的踪迹!”
他点点头。
至大约射箭的位置,果见一棵高高的橡树,最顶上的位置正好分出两个枝桠,正供刺客隐匿。
我欣喜道:“刺客必然曾隐匿在上面,李兄,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看看他有没有留下脚印!”
我脱了鞋子放下剑,抱着树干像青蛙一样爬了上去。我自小极爱爬树,遭父母呵斥无数次,但挡不住与伙伴在树顶上看着美景聊天的喜悦之情。
上了树爬上那两个分叉的枝桠,果然,这个位置视野开阔,向西南看,正是我刚刚画圈的敌方最为空旷。
再看树的四周,却是无半点刺客留下的痕迹。
“李兄,上来啊!”
他在下面看着我,不发一言。
“上面的视野可开阔了!”
他仍旧一动不动。
我突然脑子短路,想测试一下我有没有做女主角的命。于是,“哎呀!”我装作脚滑的样子躺平了身子正朝他站立的角度往下坠。
我是睁大了双眼,看得清清楚楚,他往后退了几步。
我落在地上,他只伸了右手揪了我的发髻。
屁股摔得痛,头髻却被他牢牢揪着,脑袋躲过一劫,免了我脑震荡的命运!
“你,你为何不接住我?”我甚为悲惨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
呵!他这时候跟我讲男女授受不亲?
我站起来愤怒地看他,他的眼神有些躲避:“你,可有摔伤?”
“摔伤了,要你背!”
他转身走道:“那便赶快回去找医师治!”
呵呵!我突然想起道:“哎,我们还未拜访那位高人,说不定他会是凶手呢!”
他点点头:“对!”
我看你万一见了高人的“表演”,还能否说出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
我领着他前往生方湛的住处,到了那里的竹林,我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李兄,你看,这四周的风景如何?”
他环顾四周,见一方纯净的溪水,在里面洗了洗手道:“不错!”
“若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似也不错!毕竟天大地大,无人打扰,有一爱人作伴,再养一只狗,有两匹马当坐骑,那人生还有何求!”我抱剑遐想。
可不是,这样的日子虽然孤寂,但比起每天上班下班,睁眼闭眼都是房租、水费、电费、生活费的日子强。
“这里再好,却不属于自己,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无需惦念!”他道。
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无需惦念。嗯,这话不错,我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悟出这个道理。
忽听一阵琴声,那琴声悠扬洒脱,似能解去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我和李青曦在林子里听了会儿,越发痴迷,这曲音,若不是活了一辈子体验尽了人世间的冷暖无常,也不会如此通透解乏。
其中有几处是对理想的向往而又迫于现实的无奈不得不放弃的曲调,我比李青曦更懂,就像空有一副修仙飘往宇宙深处的脑洞却为自己沉甸甸的身子连累的境况。
不过,若不能修仙,坠于地上也是好的,毕竟方寸之内,有三千大世界。能闹明白这三千世界,也是不错的。
我这人时常抱着“孔乙己”的心态,有好也有坏,好处是不会为想不通的事情过于焦虑导致失眠自闭,坏处是遇事易消极退缩,这对社会用处不大。社会的变革都是由那些一根筋坚信自己理论正确的主儿推动的。
向那琴音的源处望去,正是那位“生方湛”所弹,他盘腿坐在他家的院墙上,抱着昨日的那把古琴一边弹一边唱。
我和李青曦上前,等他曲尽,施礼道:“先师!”
他瞥了瞥我道:“又是你!”又看了看我的旁边:“还带了位相公!”
“相公?”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我道:“先师还记得我!”
他收了琴跳下来道:“你们又来何事?”
我与李青曦对视一眼道:“几日前偶得先师佳作,遂随了拓跋公子前来拜访,不想许是我们人多唐突,未得先师点拨。我身边这位朋友又是个仰慕先师的,又极力央我带他前来面见先师,不为讨得名师佳作,只为品一口清茶,与先师对谈几句便已足矣!”
“也是你们今日的运气,我正愁没个人解闷,既然来了,就随我入座吧!”
院子里有一桌四凳,我将剑置于腿上坐下,而李青曦则是将剑倚靠在石桌边缘。
他去滤了一壶茶,泡了几朵菊花,先递了一杯给李青曦,又递了一杯给我却不撒手道:“你们既然来讨茶,可带了礼金?”
我一惊,这老汉,真当自己是“高人”了?正迷糊,李青曦从袖口取出一锭金子道:“早已备下!”
这小子,倒比我还会做人。我问道:“先师,老夫人今日不在么?”
他捏了金子往空中抛了两抛道:“不在!”
这先师也是有些古怪,看来得用些情商才能让他敞开了聊。
我开始夸道:“刚才在林中听得先师一曲,只觉忘却凡尘,清心净气,连林中的小动物们都如痴如醉了呢,不知这首曲子可曾命名?”
“我一时兴起,现作得,未曾命名!”
“哦!那晚辈斗胆,为这首曲子取个名可好?”
“讲!”
“《笑傲江湖》,可好?”
“笑傲江湖!”他细品了品,哈哈大笑道:“你果然听出了些门道,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我又道:“不止曲子弹得好,依我看,先师的诗也是一等一的绝,那两句‘青天莹如镜,凝津平如研’必定流传千古。先师天才,堪比...”
“堪比谁?”生方湛饶有兴致问我道。
堪比谁?北魏之前的名家有谁,我嘴比脑快,一时真想不起来了!
“堪比陶潜!”李青曦替我接了话。
“哦!是他啊!那小子虽比我晚了几辈,却是个稀世之才,你们拿我与他比,也不算辱我!”
这天师也不算个狂上天的,我接着道:“只是却听先师的曲子里屡有忧愁之意,也不知是晚辈耳拙还是天师真有此意?”
他叹道:“自曹丕篡汉以来,我中国已分裂一百年有余。连年战火,纵使我再寄情田园,也躲不过世事的纷扰。昨日见了你们那位拓跋家的后生,的确是一代英才。你们走后我替他占了一卦,可惜卦象显示阴阳颠倒,其位不正,终是力量不足!”
我忙道:“会不会是卦象错了,先师不妨再占一卦试试!”
他摇头:“造化如此,便是错了,也是造化所至!”
我明知魏晋南北朝混乱,未听过拓跋魏统一中原的史实,可还是愿为司徒公子争上一争,总不希望他在史书上被埋没。
“那刘宋呢?”李青曦问。
“刘宋虽是华夏正统,却实力不足,北方诸族群武力强大,所谓逢战乱枭雄出,太平盛世理服人,过柔的刘宋也难以匡扶大统!”
“这么说乱世还要再多些时日?”我问。
“这正是我忧愁的!”
我们继续品茶,我想起来问:“先师可是柔然人?”
他摇头道:“我乃庐陵郡人士!”
“庐陵郡?前辈乃宋朝人?”李青曦问。
“不,我在晋时做过卫军谘议参军,后来辞官,便游历四方,来到此处定居!”
“先师为何辞官?”
他见我们问,将他生平所历,官场浮形悉数道来。
不知不觉,太阳已快落山,我这才想起今日的任务,于是赶忙起身与生方湛道别。
他扬手道:“哎,我这人讲究礼尚往来,你们既递了拜金,我定有笔墨相赠,你们且等上一等,我与你们画一幅丹青!”
他从屋里取出纸笔,命我们坐直了,对着我们细细挥毫,至他终于满意点头,将画递给我们。
我看时,竟画着我与李青曦并肩而站立,手里抱着我们的剑,旁边我的小白马和他的棕黄马低头吃着青草的图。
画中的我杏眼粉腮,足足比李青曦矮了一头,竟有些像女孩。
难道这天师真看出了什么?
我借机问:“先师,晚辈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你说吧!”
我看了看旁边的李青曦,直言道:“烦请先师替我掷上一卦,我的大梦何时醒?”
他笑道:“好说!”
拿了蓍草,掷卦问苍天,答曰:“同行十二载,拨得云梦醒!”他看我颇有深意:“看来这位公子天命在身,不要违抗才是!”
我一惊,《木兰辞》中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又有“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之语,只是“十年”、“十二年”均为虚数,不能作数。又有专家考证木兰只从军了半年,我便以为专家的话是可信的,没想到...
拱手道:“多谢先师!”
那天师向我们回了个礼,我们便上马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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