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重,水复复,功名千索随云烟!”
不想那公子一开口竟是如此伤感寂寥,冬宝听出了几分怀才不遇的悲切来。
那公子神情也是伤感到不行,一只手抵着胸腔,一副欲断魂的样子。
不过是对个诗,浮夸的不像样儿。
众人的目光速速落在宋祺身上,不知他会怎生对下句。
“云渺渺,天阔阔,虚华利禄在心间。”
宋祺也不含糊,竟一气呵成,颇展几分胸襟宽广,意味隽永。
“对的好,对比之下,这位白衣公子更有气量!”立刻有凑热闹的秀才咂了几句舌。
接着,四下议论纷纷。
那公子不乐意了,表情大变:“你这叫什么!我表述伯乐难求,你却直呼功名利禄在心中,还暗讽是虚华飘渺的?难道不是在打我的脸?”
“公子,对诗讲究意境,志同道合,若是上升到人格攻击,就失了味道了。”宋祺也有自己的见解,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也未散去,拿捏的正好。
这公子一看就是未经风霜雪雨磨练毒打,方恃才放旷,在这里大展风采想必是为了哗众取宠,赢几分未出阁姑娘青睐,他不过就是给他一些警示罢了,若一直目中无人,自命清高,这世道该经历的苦一点都不会少给他。
“不对了!不对了!你既已说对诗讲究志同道合,我并不觉得与你相投,话不投机半句多,公子还是另找他人取笑吧!”
那公子也有自己的脾气,这番被数落后哪里还觉得有面子,甚至连这花灯都没心思看了。
宋祺轻笑一声,没多说什么,但这个结果却也早早料到。
“祺兄,你又气走了一位小生。”人都散去后,一旁的阮汉卿也跟着笑,这等场面早年他就见多了。
“阮兄,莫再取笑我了,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你能承受的了我的毒舌了。”说罢,宋祺摇了摇折扇,习以为常。
冬宝虽认识宋祺不久,但这短短的接触却能感受出他是个有深谋远虑之人,不由得好奇他到这河东县所为何事。
这样一个人物,本就不是笼中雀,更是山中鹰,适合更辽阔的天空翱翔振翅。
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小跑朝着他们三人方向而来。
看到阮汉卿,那小厮深深的鞠了一躬,气喘吁吁道:“少爷,少爷…您果真在这,小的找了您好久,老爷今晚不回府上了,有案子要审,老爷让小的跑腿告知您回府前把巡按府上老爷昨天买的桂花酿带回去,与这位贵客斟酌品尝。”
冬宝心里暗暗纳闷,她爹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受尽地方百姓爱戴的清廉父母官,这宋公子到底是何来头,竟担得一个“贵”字。
“叔父客气了,人在公堂,还想着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宋祺礼貌谦和,阮汉卿却不这样以为:“祺兄言重了,爹早听说你要来,早早就订下几坛桃花酿,奈何酿酒的那家铺子生意火热供不应求,近日才送来,好在祺兄赶上了,不然我是断不能放你空着嘴走。”
“你我交情还计较这些作甚,不过还是要谢谢叔父盛情款待,不知叔父在审什么案子,入夜还未完,这般棘手。”
“宋公子有所不知,这案子,是刚刚才递上来的,县太爷焦头烂额,便把案子递给了老爷。”那小厮如实回答。
宋祺眉头稍稍一皱。
“祺兄可有想法?”阮汉卿看出宋祺似有所思。
“既然巡按大人盛情,我们这就去将桃花酿抬回来吧。”
阮汉卿顿了顿:“这样也好。”
历来巡按职责只是替天子断案,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不会接百姓的案子,这些民间案件都是交给县令处理,但阮平骜自接任官职以来不管小的大的只要是有状子的都接,只因当今天子贤明,平日更是求贤若渴,广贤纳士,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关切备至,自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所以请奏的折子不多,平时鲜少能为天子分忧,久而久之就接起了县太爷的活儿了。
更赶上县太爷是个怕麻烦的主儿,这河东县大事小事也就都落在巡按府的担子上了。
夜里风号雪舞,天凝地闭,比刚出门前寒气重了太多,几人到巡按府时身上都挂了一层厚雪,抖落半天,这大概是冬天最后一场雪,过了年关也将迎来春暖花开。
“堂下之人所言是否有假?”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三人进堂时正赶上阮平骜审案子。
原本脸上挂着严谨的神色,看到底下的白衣宋祺时阮平骜瞳孔一亮,正要起身那小厮率先走到阮平骜身侧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才安稳坐好。
“大人,民女冤枉,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呜呜呜。”
一边说着,那村妇打扮的妇人一边哭泣,寂静的堂上倒是听的真切。
“大人,这毒妇花言巧语,她的话不可听信啊,我儿刚娶了她不到三日就在房中身亡,死于非命,大人可要为我二老做主啊!”
跪在堂下三人,一妇人,一对中年夫妇,听这对话,那年轻妇人刚嫁给这二老做儿媳,不出三日,儿子房中暴毙,中年夫妇认定是这妇人杀了自家儿子,将其告上衙门。
“大人,草民打听了,这毒妇有个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名叫马杜先,在她出嫁前还曾找过她,说不定我儿死于非命就是拜她和那荡夫所致!他们想双宿双飞,留我儿一缕冤魂无处可去……”那老头哭诉,心如死灰,最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怎能血口喷人,我既已嫁给云郎,又怎会伙同外人陷害自家夫婿,这绝对是没有的事儿啊!”那妇人哪里肯认,也找出理由为自己辩解。
“这件事既然牵扯众多,那就要从长而计,本官绝不会错杀一个好人,同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徒。来人,先将三人压下去,待查到马杜先的下落或其他蛛丝马迹方再开堂。”
案子发生的太棘手,死者乔云郎的尸首还在仵作那边尸检,当凭这三人片面之词做结论不足以支撑案子线索,待过了今晚等到明天的信儿再把他们三人放出来再审。
底下的人都带了下去,阮平骜才站起身来,摘下了官帽朝着底下旁听的三人走去。
正要开口,对面宋祺行了个礼:“晚辈是专程来谢叔父送上的那几坛桃花酿的。”
“使不得使不得,少卿是府上的贵客,怎能给本官行礼,要行也是本官给少卿行礼…”说罢,阮平骜作势要鞠上一躬。
“叔父折煞晚辈了,快快请起。”宋祺折扇一抬,拦住了阮平骜的动作。
这一番对话直听的冬宝有些消化不了。
什么少卿?
难道这宋公子就是那年少成名,断案利落的新任大理寺少卿?
冬宝怔怔的看着自家爹这恭敬的态度,越发觉得自己猜中的可能性极大。
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消散。
难怪那小厮听说宋公子要亲自到巡按府时会那样激动,难怪爹看到他进堂时险些摘下乌纱帽冲过来迎接。
原来,住在他们府上的宋公子,有这样赫赫的威名和官威,她竟还只当他是个寻常之人,还好自己未出言不逊,不然未免冒失。
想到这些,冬宝才想明白,兄长和宋公子的心有灵犀,原来二人到这取桃花酿是其二,助巡按府断案是其一。
自己,还是太稚嫩了些。
“这件案子尚有疑点,不宜太快结案,明日晚辈与阮兄亲自去检查一下死者尸首,看看伤口再往下探寻,叔父也不必忧心,各事皆有定数,冥冥中终有结局。”
说到这儿,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阮平骜只觉得自愧不如,本属于他的分内之事还要劳烦大理寺少卿。
正要推脱,宋祺又道:“叔父,晚辈初来河东县,整日闷在府中也无事,能出来透透气也是极好的,叔父不必觉得麻烦,要说麻烦,还是晚辈给您添麻烦了。”
一番话堵住了阮平骜将说的话,见犬子汉卿也一副让他宽心的模样,便也慢慢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也好,日后叔父陪你们一同喝这桃花酿。”
“甚好,晚辈与阮兄也正有此意。”
音落,宋祺脸上露出温润如玉的笑容来。
回到阮府时,天色大晚,宋祺没有困意点了一盏油灯在书房看了一夜的古卷。
临睡前天色已渐露鱼肚白,回房时刚好从冬宝厢房那条长廊路过,不由得回想起初见她时那一幕。
脸上又露出笑意来。
白瓷剔透,倒是个可人的丫头,也不知自己夺了她的糖葫芦是否心生埋怨。
想到她身边那个李云瑾,宋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眉头锁住,脑海里浮现出零星的画面来。
走到长廊尽头,府里的夜灯刚巧熄了,拐弯进了房,还能睡上几个时辰。
一夜的雪,寒气袭人,给整个河东县都平添了一股子冬的气息,马上年关,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无形中都随着这场大雪停留在了冬天。
真好,又是一个迎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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