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艾大口喘气，手机屏幕倒映出她惊恐的表情。

骨头扎进内脏，整个人从三维变成二维只是一瞬间，然而加剧了她对死亡的敬畏。一想起3号楼，她的背后就开始冒冷汗，好像前方不是一栋普通的大楼，而是一个魔窟。

可没有时间等穆艾慢慢消化。一恢复意识，她的脚还是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带着她朝地铁走。

下楼，扫码，进站，入座。

看到追星女孩，穆艾突然想起那根没有尝过的棒棒糖，不知道掉到哪儿，是什么味道，她的胃里此刻像火一样在灼烧。

回到正题。

前面三次，穆艾的注意力都在27楼，忽视了自己第一次爬楼，是死在18楼的爆炸中。

当时她以为是27层燃气爆炸的影响所致，比如火焰通过油烟管道烧到下面，正好遇到易燃易爆物品。没想过那里也是一个单独的爆炸源头。

头套男很可疑，这次还是需要借助警方的力量。

也许是曾被浓烟熏过，接近窒息的感觉还残留在体内，加上还记起打电话被人几次吃瓜的尴尬，穆艾决定这次暂时通过文字来交流。

她先给110发了条短信。

「XX小区3号楼18层有人入室抢劫，住在里面的人不知生死，人还没走，门紧锁。地址……」

然后又给物业管家发消息。

「艾宝妈妈：3号楼28层以上有人丢烟头，监控帮忙查下是哪家，房号和电话号码发我。」

对方很快回复。

「物业管家：我们一般不能提供业主信息的……」

穆艾正在给崔老师编辑留言，看到消息怒气一下冲上头。

「艾宝妈妈：这是一般情况？烧到东西怎么办，引起火灾怎么办？！我要告他让他坐牢！你把房号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物业管家：亲，监控报修了，暂时没有记录哈~」

「艾宝妈妈：没有记录？什么时候坏的，一台有用的监控都没有？」

「物业管家：是机房故障呢，3号楼整栋楼的监控暂时没有使用，我们也在等通知，应该最多两天就修好了哈。」

「艾宝妈妈：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查烟头从哪个房间丢出来的，要怎么弄？」

「物业管家：这个暂时没有办法呢。我们只能出公告通知，口头约束，平时主要还是要靠入住人员的自觉。」

「艾宝妈妈：高空丢烟头犯法了吧，是违法行为吧？你们就是这样为小区服务的？业主的安全你们也不管，今年的物业费不打算收了是吧？」

「物业管家：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也希望能管理好小部分居民的不文明行为，但是……」巴拉巴拉。

「艾宝妈妈：别扯这些，我问你，有没有其他楼栋可以看到3号楼的，或者户外的监控，专门针对高空抛物？」

「物业管家：这个暂时没有，您的意见已经记录下来，会向上面反馈的哈。」

穆艾：……还不如崔老师在业主群里找的线索多。

对了，她也在业主群。穆艾赶紧往里面翻找，果然看到8楼、30楼、41楼的业主曾经在里面骂街，说烟味都飘到家里，但后面都没找到人。

不是被投诉，是投诉人。崔老师慌乱中把投诉人听成被投诉人也是有可能的，但也可能是她当时状态不好，听岔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物业提供不了线索，那么多户居民，业主也难以确认是哪家，真的毫无头绪吗？

不过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18楼的爆炸原因跟烟头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同一个人扔的，3号楼在同一个时间是不是有两个燃气泄露点？

穆艾飞快上网查，未熄灭的烟头从28楼以上掉下来会被吹灭吗？结果是，可能不会。

穆艾又想起那个被便衣警察抓走的头套人，也许只有警察将人抓到后她才能确认，只是又要被回访一次了。

果然，没几分钟，警察回访来了。

穆艾：“又没抓到？”

上次给错了楼层，这次楼层对了还是没抓到人，难道还在路上？该死，又是一次时间差。

110：“什么又？”

穆艾没有解释，再提建议：“可以留人在那里蹲守半个小时吗？你们一定能抓到人。”

110：“……有没有更多的细节提供？”

穆艾：“最多半小时，一定有收获。”

110：“您知道报假警的后果吗？”

穆艾：“我为我说的话负全责，坐牢罚款都认。明天中午之前我一定到派出所说明情况。”

一分钟后。

女警：“这样，那我留下。”

18点22分，穆艾翻看前面的信息查缺补漏，陡然发现给崔老师的消息没有发出去，赶紧打去电话。

好在来得及，正好是穆艾预设的时间，要是晚了，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同时她的内心还产生出些许愧疚，虽然崔老师不记得，但带着孩子爬楼真的很辛苦，下次还是想个好点的理由，最好能让人马上接受的理由。

穆艾又给燃气公司打去电话。这次的目的不是让抢险人员及时赶到，只要物业配合断掉燃气供应，在36分以前没有恢复供应，后面的烟头就暂时够不上威胁，抢险人员也正好能查出泄露源头，将风险扼杀。

18点29分，物业如期拉闸。

18点30分，业主群发出通知。

此时地铁正好到站，穆艾低头看了一眼消息提示，终于感觉有种事情慢慢向顺利的方向演变的真实感。现在27L的爆炸危机解除，就等警察那边蹲守的结果。

一路随着人流走，穆艾又开始焦虑了。

为什么崔老师的数字1还没有发过来？

是了，按照崔老师下楼的时间，这次应该是18点36分左右才能到达地面，时间还没到。

然而还没有出站，穆艾突然听到从地面下来的人在议论。

“吓死我了，差点被砸到。” “就算消防员也没办法吧。”“快看，有辆吸污车占道了嘞，还在挪车，真是耽误事儿。”“今天这风真是，火窜得太快了。”“有人等不及跳下去了！”“这得死多少人啊？”

穆艾越听越不对劲，拉住其中一人：“爆炸？什么爆炸？”

“有栋超高层发生燃气爆炸，就在前不久。”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重重一捏，穆艾放开手，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和理智，谢过路人后憋着一口气挤出人流，朝站外跑去。

此时小区街道附近到处都是破渣碎石金属条，一堆堆的，带着刺眼的红。越靠近小区，沾上红色的越多。

附近的伤员都被转移到没被波及到的商铺，几个老板将地方留出来，供水供药，还有几个路人一边帮忙做急救，一边等待救护车到来。

怎么会这样？！

等等，艾宝她们还在楼道里！

穆艾红着眼冲进3号楼，一层、两层、三层……一口气跑到十三层避难层，才找到崔老师她们的身影。

艾宝呢？

穆艾看到她身子软软地靠在崔老师肩膀上，眼睛紧闭，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挤开四周的人，冲上去查看孩子的身体，发现还有气，赶紧将人抱过来：“先下楼！”

两个老师艰难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被人扒拉一下，空气里黑烟弥漫得飞快，她们只能弯腰下楼，更是步履艰难。

崔老师知道她心急，一路解释：“是踩踏。刚到16楼，突然发生爆炸，好多人往下跑，我没站稳……”

金老师战战兢兢补充：“是我，我没站稳，崔老师在前面顶着……”

穆艾牙齿咬得咯咯响，什么话也没说。她明白，因为爆炸的提前，将一切都打乱，如果一定要挑一个人去怪罪，那只能怪她自己。

“呜呜——呜呜——”

6点36分，救护车直接驶进小区里，同时穆艾一行和消防员在狭窄的楼道里相遇。

消防员们赶紧上前帮忙。

穆艾避开伸过来的手，往后躲，用身体语言拒绝别人的帮助。

没有用，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她早就感觉不到孩子的心跳了。

需要救援的人比刚刚抵达的消防员多，这个让出位置，那个就顶上来，结果穆艾越落越后，越落越后……

18点38分，崔老师一行人在消防员的帮助下顺利到达一楼。

将受伤的孩子抱到救护车那里，崔老师回头：“艾宝妈妈……”

艾宝妈妈不在附近。

她跟着艾宝，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