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
一位锦衣公子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里头门房开门来报:“许公子,实在是不凑巧。定国公府老夫人寿辰将近,二小姐为了给秦老夫人贺寿,昨日便已去了国公府。”
许翊然露出些失望的神色,谢过这人,扭头上了马车。
这些天他在家中,每每看到那副他偷偷带回的枯木逢春图,脑海中就会出现那个清雅如兰的身影。今日,他寻得一副大家的遗世之作,当即便想着过来拿与她一观。她如此精通丹青,可见喜爱,见到此等佳作,也该是会欢喜的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着了魔似的。原本最是孤高清傲的人,明知别人对他避之不及,还上赶子来接近。
许翊然对侍童吩咐道:“你先回府问问母亲,定国公府老夫人寿宴,可曾收到拜帖。”
定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虽说定国公府自老国公与先世子去后荣光不在,但勋爵地位在那里摆着,国公府人缘也不算差,寿宴当日还是来了许多达官显贵。
二舅舅也就是现在的定国公,在男宾席面招待,而陆以蓁随着祖母在女眷处。
说起二舅舅,陆以蓁只记得二舅舅是个十分儒雅的读书人,当年母亲出事,正是二舅舅成亲那日。后来出了太多变故,小舅舅和表兄离京,二舅舅承袭爵位,撑起整个国公府,曾经不染世俗的他也终是不得不变得圆滑世故……前日见到二舅舅,他不过而立之年,已生出了不少白发。
思及此,陆以蓁心下叹息。
众女眷到老夫人跟前拜见祝寿,各自落座。
秦老夫人今日容光焕发,一看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武将家眷。陆以蓁坐在她身旁,一袭淡粉色云烟素罗群,很是淡雅端庄。
关于她的传闻从上次花宴后便转了些风向,不少贵家小姐虽然不热络,但却也是微微朝她颔首示意,全了礼数。
“今日诸位赏脸,来老身寿宴,老身不胜感激。诸位也都知道,我们秦家武将出身,没有那么多礼数规矩,大家自可放开了来,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也还请诸位海涵。”
“开席。”老太太一声令下,各种美食佳肴由侍人传上,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相较于上次王府花宴,此次秦家寿宴气氛显然轻松许多,至少陆以蓁是这样的感受。只可惜陆秦两家关系不好,否则陆灼瑶也定是会来的。
陆灼瑶没来,她的闺中密友苏青禾倒是来了,直冲着陆以蓁挤眉弄眼。陆以蓁瞧见了,不忍失笑,对老太太欠身道:“外祖母,我有朋友在那边,我过去与她一叙。”
老太太惊喜地笑道:“蓁蓁交到新朋友了?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陆以蓁回:“是庆国公家五姑娘,苏青禾。”
庆国公府向来跟秦家交好,两家同为开国功臣,一直维持着往来。苏家上头四个哥儿,只得了苏青禾这么一个姑娘,疼爱非常。
只听老太太说:“苏家五丫头啊,是个爽朗的姑娘,你且去吧。”
陆以蓁再欠了欠身,朝那边去了。
“二妹妹,我同阿瑶一般叫你可好?”苏青禾笑咪咪的,她本就长相甜美,此时脸上露出两个小梨窝,可爱极了。
陆以蓁也笑着道:“当然可以了,苏姐姐。”
两人相携离席,走到庭院中,苏青禾道:“二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是不是你家三妹妹又欺负你了?”
陆以蓁还没答话,她自顾自又说道:“定是了,上次我见着阿瑶便问她,她支支吾吾地只说你生了病在家中休息。我见你上次还好好的怎没过两日就病倒了,就算不是被那个刁蛮的陆三欺负,也定是被她气的,就她这样的,真真是令人讨厌至极的。想她七八岁时就敢污蔑阿瑶偷她东西,好在阿瑶聪明应对及时不然真着了她的道,真是个黑心肝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她娘一句孩子小误会了草草了事,后来装得跟阿瑶多和善的样,我看她们母女就是害人精转世。上次争春赛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开始欺负你,回去后还不知道憋着多少坏主意呢,我看你就是被她使坏弄病了的……。”
这件事以前深居别院的陆以蓁也曾听闻过,那时她并未多想,只当是个误会。现在听她说来,竟还真是于氏串掇着那么小的三妹去诬陷长姐。
苏青禾说了这么一长串,还待再说,陆以蓁连忙止住她,“苏姐姐,快别说了,这还有其他人呢,就怕被别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烦。”
她本是好意,但就怕别人听到只言片语,传出去就会变了样。
只见她努了努嘴,说:“我就是讨厌你们家那个继夫人和三小姐嘛,阿瑶也不让我出来说这些。但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就想着与你说。”
“好姐姐,”陆以蓁无奈地笑说,“与我说自是没什么,可今日宾客众多,难免隔墙有耳。”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笑。
抬眼望去,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出现在视野中,他一身暗紫色绣金腾云祥纹锦袍,头戴鎏金冠,脚踩蟒纹皂靴,漆黑眼眸深邃冷静,只眼底投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这个人给人很重的压迫感,似乎只要在他面前被看上一眼,就会被看透,无处遁形。
她觉得有些眼熟。
再往他一旁看去……曾经与她嬉笑没个正形儿的少年郎彻底变了样,许是战场磨练所致,变得内敛沉稳了。虽然披着温润如玉的皮,但仔细看便知他笑意不及眼底。
这是已经许久未见的表兄,秦逸尘。
她刚打量完二位,后者亦是。秦逸尘看她那熟悉的眉眼,只听他颇有些惊讶地说:“小表妹?”
陆以蓁回以一笑,道:“表兄,许久不见了。”
秦逸尘回来得匆忙,刚进府就撞见自家的肉团子小表妹,咳……现在不是小团子了,小表妹也长成了大姑娘。
他想着先去与祖母请安贺寿,就带着好友回房更衣。
留下陆以蓁二人还在院里,苏青禾双眼一亮,目光灼灼地问道:“刚刚那个是你表兄啊?怎么从未见过呢?”
陆以蓁答:“表兄前几年便跟我小舅舅一起去了战场,多年未回,想来又与苏姐姐差了些年岁,才没有见过吧。”
“没想到你表兄长得挺俊的,哈哈。”苏青禾大方地笑了几声,眼睛还瞥着已经走远的秦逸尘。
表兄相貌是没得说,虽有些玩世不恭,但胜在幽默风趣,她还小的时候就有许多世家闺秀中意他了。只是后来……后来她便不知了。
苏青禾收回目光,小声凑到陆以蓁耳边八卦道:“你表兄旁边那个,你知道是谁吗!”
听她语气似乎是知道的,陆以蓁看着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那便是宁远侯了!据说他手段残忍、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刚刚看到他,你不知道,我都忍不住脚软。”她瑟缩地抖了下身子。
见她模样,陆以蓁倒有些好奇“哦?有那么可怕吗?”
苏青禾颇有些“你还是太天真了”意味地看着她,“那可是谢君珩唉,当年端王叛乱,他满身是血,提着端王的脑袋从玄武门进城,简直像是杀神降世。更别说他后来他怎么处置那些贼匪了,没一个留全尸的!”
她讲得绘声绘色,陆以蓁好奇问:“苏姐姐,你是怎晓得的?”
苏青禾楞了一下,道:“我听说的呀。”
陆以蓁:“……”
见她有些不信,苏青禾又解释说:“别的是听说的,可玄武门那回我可是亲看到的,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说完又看了她一眼,“咳咳,可能像你一样的少数人没看到罢了。”
谢君珩,宁远侯。
陆以蓁总算想起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了。
前世她大婚之日,凤冠霞帔,嫁入许家,也算得上是京城头等风光的。
但是那时陆以蓁名声不佳,在陆府送嫁的宾客里目光不善者众,唯有她的祖母和外家亲人眼中满是不舍与祝福,他们是真心希望她婚后幸福美满的。
今日见到的这个人,当时就站在她表兄身旁,她听到不少人恭维地叫他“宁远侯爷”。
大婚的时候,小舅舅和表兄都特意从边关赶了回来。当时她不知其中种种,只觉得两家关系不好,平时除了秦老太太外都少有来往。
她闭门不出,从不主动与外家联络,想来早就寒了他们的心,除了她大婚那日,之后数年,再未谋面。
陆以蓁一直以为,表兄和舅舅们会到陆府来送亲,只是因为外祖母特意嘱咐。他们定是不愿的,故而见面后,她只是礼貌地行了礼。
想想曾经的自己还真是自以为是,耳盲眼瞎啊。
那时嫁去许家还是表兄送的轿,她记得,纵然自己态度冷淡,表兄仍然露出了很是真心的笑容,抱着她上了花轿,跟了一路。
“小表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就祝你与许公子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
按礼制新娘兄弟只能送到中途,这是秦逸尘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那日,他话音落下,陆以蓁又听得一人开了口,语气轻柔。
虽不知是谁,但那句祝愿她现在还清晰记得。
“愿你今世无忧,诸事顺遂;愿你岁月静好,喜乐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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