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月色洒进雕花窗内,屋内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倚在榻上的陆以蓁揉了揉眉心,沉沉叹了口气。
“所以,这么多年了,竟是半分线索也未探到吗?”
跪拜在她身前的松枝兰枝很是惭愧,兰枝道:“当年为夫人看诊的府医,在夫人去后就离了府,自那之后再无踪影,是奴婢没用。”
松枝也道:“请姑娘责罚。”
陆以蓁又叹了一声,起身将二人扶起,“不怪你们,是我忘记了,最没用的是我,最该罚的也是我。”
松枝立马道:“姑娘不要这么说,夫人如果在,也定是想姑娘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旁边的兰枝也道:“对,姑娘千万不要责怪自己。老夫人让我们伴在姑娘身边,就是想保护您,不让任何人在您面前提起夫人的事。” 她口中的老夫人,是陆以蓁的外祖母秦老太太。
仔细想想,身边雪枝云枝是祖母在她大病过后指给她的,松枝和兰枝年纪比她们都大。她俩都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母亲,跟她也不亲近。恐怕跟她不亲近的原因也是为此,接触多了自然会透露出些细节。
身边至亲不愿她伤心,怕她承受不住再大病一场,瞒她这许多年……
前世,她死的时候母亲已经过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她都做了些什么?自怨自艾,消磨余生。
这辈子,距离母亲身故也已经过去八年,很多线索也是石沉大海。
“既然出事之后府医就失了踪迹,此事显然还有内情。”陆以蓁更加确信母亲的死另有内情了,她冷静地说,“不论如何,我如今想起来了,就一定会查明真相。我记着你们二人是会点功夫的是吗?”
二人答道:“是。”
陆以蓁心里有了想法,“那明日,我便想个由头让你们拿了身契出府去。”
“姑娘……”
“放心,”陆以蓁笑道,“不是赶你们走,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表面上做个样子。好在往日我与你们并不亲厚,除了祖母也无人知道我恢复记忆的事,应该不会被怀疑。”
继而她又吩咐道:“出了府,你们先装作各自回家的样子,然后悄悄去调查当年那个府医的行踪,去趟他老家,向他的亲邻都打听看看,该是能得到些信息的。前几年你们在府中行动受限,如今出了府去,自可放开手脚。”
“雁过留痕,我不信世间真有事能做得滴水不漏,你们且细细探查,定能查到些什么来。”
松枝兰枝听完姑娘一番话,眼中燃起了希望,但又想到秦老夫人的嘱咐,欲言又止。
观她们神色有异,陆以蓁问:“可是又何不妥?”
兰枝道:“姑娘计划周全,只是老夫人嘱咐了我二人在府中保护好您,这要是离了府,要是还有人要暗害您可如何是好?前些日子姑娘没带我们出府,就险些出了大事……”
此时陆以蓁才恍然大悟,前世她以为是自己守愚藏拙所以得了半生安稳。不想,其实有人一直在暗暗保护她。
祖母是,外祖母亦是,就连母亲留下的松枝兰枝也是……
她露出感动的神色,“无事,如今我察觉了不对,自然会小心行事,你们只管去办我所说之事就是了,外祖母那边我自会交代。”
“松枝姐姐,兰枝姐姐,这些年,多谢你们二人。”
翌日,松、兰二枝悄然离了府,芳华苑只剩下了陆以蓁和雪枝兰枝。
身边可用之人虽少,好在四个丫头都是各有本事的。
雪枝奉姑娘的命去了田妈妈的家中,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找邻里问询之后才知道,田妈妈被乱棍打死后,她的家人就搬离了京城。
陆以蓁紧皱眉头,问:“可知道搬去了哪里?”
雪枝摇了摇头,答道:“只晓得是去了南边,具体就不知了。”
线索又断了,这一切绝非巧合。
如果凶手真是沈姨娘,她又是如何把这一切安排得如此严密的?她身后还有人!可陆以蓁势单力薄,又是个深闺女子,查案终是不便。
“雪枝、云枝,替我梳妆,我们去宝华苑。”
“你要回定国公府?”陆老太太似乎很是惊讶。
陆以蓁笑着解释说:“孙女想起再过几日就是外祖母的寿辰了,这几年因着各种原因未能在外祖母膝下尽孝,这次借着寿辰便想回去看看。”
听她这样说,陆老太太才点了点头,说:“虽说秦老夫人时常来看你,但终究还是聚少离多,这次她过寿,你去也是应当的。”
“可是,父亲怕是会不高兴……”自他娶了于氏后就跟秦家交恶,她擅自回外家恐会引得父亲发怒,毕竟父亲本来也不喜她。
陆老太太也思及此,安抚道:“没事,祖母亲去与他说,你父亲不会多说什么的,你放心去就是。”
给外祖母捎了口信,很快就得了回复。
外祖母听闻她要回去的消息很是高兴,回了信来说让她不用等寿宴再回,这会就可以直接过去。
陆以蓁哭笑不得,这时已经是亥时了。不过她本来就准备提前去国公府,便吩咐了人明早备好马车。
多年未回外家,此时陆以蓁思绪万千。
底蕴丰厚的国公府如今不似记忆中热闹,沉寂非常。她也是前些日才从松枝兰枝口中得知,原来母亲去后不久国公府就出了事。
定国公以武起家,乃是开国元勋之一。八年前,母亲身故,父亲另娶,两家关系僵持,恰逢时下动乱,贼匪聚集造反,圣上下令定国公领军南下。老国公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带着大舅舅一路剿匪,却不想中了歹人奸计,大舅舅惨死,带的精兵全部阵亡,外祖父本也身受重伤,闻此噩耗更是气急攻心,不久便去了。
此事牵连甚广,秦家失利,这些贼子才露出真面目来,竟是圣上胞弟端王豢养私兵,借贼匪之名,行造反之实。后圣上震怒,派兵镇压,但端王藏锋多年,一路竟打到了京畿。派去的兵马死伤无数,朝中众臣惶恐,竟无人敢领军出城。这时太仆令庶二子谢君珩大胆上殿,御前请命。
圣上恨朝中无人,别无他法,只得派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出城迎敌。没曾想这少年武功盖世、用兵如神,一路势如破竹,退敌十城外,与领了十万振武军前来支援的卫将军前后夹击,剿灭叛匪,诛杀端王。
再后来,这个少年一路从中郎将升至都统,封宁远侯。
而国公府却从此没落,虽有勋爵之位,再无实职。家中三子,长子故去,爵位落到二子头上,而秦三子,陆以蓁的小舅舅,和大舅舅独子秦逸尘自请出京,前往边境驻守。
陆以蓁心下明白,这是他们要去战场上立军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国公府的荣耀。
上一世她只当与外家诸位不亲近,加上两家交恶,才少有交集,却不想国公府竟遭此突变。在这般境遇下,还想着护她,不告诉她实情,让她过了安稳一生……
秦老夫人亲自到府门口迎接,老妇人已经一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看到许久未见的外孙女,脸上洋溢着亲切和蔼的笑容。
“蓁蓁。”外祖母欣喜地上前拉住她的手。
陆以蓁目光中也闪烁着泪光,“外祖母,蓁蓁好想您。”
祖孙俩相携入府,陆以蓁就被安排住在以前母亲的房间。里面布置跟她儿时记忆中一模一样,且一看就是长期打扫着,一尘不染。
秦老太太拉着她坐到几案边,语气充满了温暖和关怀,“蓁蓁,在陆家一切可还好?你那个继母有没有对你不好?”
心头升起无限暖意,陆以蓁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回道:“外祖母,我一切都好。有您和祖母庇护,别人怎么欺负的了我呢。”
她这话说出来,秦老太太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微顿,表情微变,似是有些怒气,“你这孩子,你还想瞒着祖母吗。我都知道了,那个陆三姑娘都欺负到你头上去了,害你落水险些丧命!你那个混账爹还轻易就饶过了她。”
外祖母竟早就知道此事。陆以蓁转念一想,松枝兰枝怕是早就送信给了外祖母。外祖母先问她过的好不好便是想听她亲口诉说委屈吧。
想通此节,陆以蓁道:“其实这是件好事。”
秦老太太疑惑的看着她,她解释说:“多亏此次意外,我才恢复了从前的记忆。虽然那时年幼,但也是记事的年纪了,外祖母,我全都想起来了。”
听闻她的话,秦老夫人先是目露讶异,随后又是悲伤和无奈,“蓁蓁,当年你还小,外祖母不想让你因着这些事伤心难过,才和陆老太太商量着把事情瞒下。就算知道你母亲的死还有异常之处,还是把这件事草草了结了……蓁蓁,你会怪外祖母吗。”
“怎么会!”陆以蓁连忙说,“我知道外祖母您的良苦用心,您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母亲的死恐怕很不简单,外祖母一直派松枝兰枝在陆家保护我,又让她们坚持探察旧案,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当年那件事的蛛丝马迹,我怎么会怪您呢!”
秦老太太叹息着说:“你都知道了。”
陆以蓁点点头,“是,我已经派兰枝松枝去往了当年那个府医的家乡。母亲的案子,我会查下去。外祖母,您放心,我必然不会让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真凶逍遥法外,定会给母亲一个公道。”
“好!”秦老太太欣慰道,“你是个好孩子。”
“当年你遭受打击太重,也太过责怪自己,把一切都压抑在了你的内心深处。这些年你过分乖巧懂事,变得不像自己……外祖母适才意识到,也许我们都错了,是我们把你想得软弱了,或许前几年就该把事实告诉你,只有直面现实,才能获得成长。人生在世,还是要有念想,才能活得有人样儿。”
“蓁蓁,外祖母觉得,你现在很好。”
听老太太说完,陆以蓁已经泪流满面,良久她才开口,“外祖母,我明白的。对于母亲的事,不论是亲手将毒药递给母亲这件事,还是忘记了这一切这件事,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把一切都调查清楚!”
“你能想明白,外祖母很高兴,”秦老太太慈爱地替她拭去眼泪,“蓁蓁,别哭了。你表兄快要回京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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