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对应知离忽然落下的目光有些不解。

她低头忖量，猜测或许是他曾与东君有过什么不太一样的关系，以至于，当东君与另一个人的名字同时被他人提起时，都令他感到不悦。

不过这段往事，再怎样也与她毫无干系。

祈清和就此在静娴仙长的仙府处暂且住下。

这一二十日，她大致在不问都转了一遭，权当赏景闲游，熟悉风土人情。

不问都坐落着数百来余瑶宫仙府，书院学庐，一应听得是都主殿下的诏令，各方仙人座下亦是广收门徒。

但仙人难免有俗事缠身，未必有时日亲自授徒——譬如静娴仙长，大多时候仍在百仙庭任职，而她座下弟子常烨则会留在不问都，在书院与别的弟子一道，由其他尊师指点修行。

祈清和打听了一二，得知别澜夜此人年少时也正是如此，与苍灵东君在同一书院习课修炼，算得上有同窗师姐弟之谊。

难怪有人说他与东君感情深厚。

也难怪，一向斩恶的苍灵东君在面对同窗师弟凶兽身份被挑明时，没选择清理门户。

可应知离呢？

不知怎的，祈清和又想起了他。

她想起一路上应知离似是而非的态度，想起应知离在听到“别澜夜”这个名字时的那一丝不快，总觉得，他或许也是认识，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在乎苍灵东君的。

起码绝算不上陌生。

祈清和咬了咬唇，掩下心底的那点儿情绪。

不过，他去哪儿了？

……

是夜，月移花影人好梦，星光乱。

东洲，九重渊。

应知离于云雾梦中阖眸而立，周身星辰缭绕，像在平静地在等待什么。

遽然，咻的一声炸响，一道电光裹挟着风声劈过来。

他神情不变，只是心念一动。

那抹电光连他衣衫都未接近半分，就无声无息化在云里，杳无动静。

应知离缓缓睁开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梦里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应知离似笑非笑：“骊龙。”

又是一道电光劈过来，杀意十足。

四周白雾霎起，再度吞噬了这道金蛇雷电。

应知离叹气，声音冰冷：“你既知我的存在，就该知道，在梦里，你没有任何伤我的可能。”

“你接近我姐，究竟是想做什么？”别澜夜再次试图劈出惊雷，可依旧一如方才，连还没靠近应知离就散了，“她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知离叹息道：“她的失忆与我无关。”

别澜夜恨不得冲上去直接动手，可周围云雾仿佛早有预料般冷冷一卷，就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信吗？”他声音有怒意，神情也愈发阴沉，“你是这世间罕见能干涉四生六道所有生灵记忆的存在，又一向不问尘寰中事，怎么可能有如此好心？”

应知离抬了抬眼眸，只道：“我为还恩而来。”

“还什么劳什子恩！”别澜夜简直怒火中烧，可被应知离的法术禁锢着，他无力挣扎，只能骂道，“我也好，天女燕也好，我们与她相处数十年，知道她失忆前从没见过你。”

“还恩一事从来子虚乌有，她与你本就素不相识！”

“是你，一直在骗她！”

应知离的眉眼彻底凉下去，唇角一扯，脸上半分情绪也没了。

别澜夜心里一寒，不自觉攥紧了指节。

他这才恍然惊觉，他方才说破了一切的言语，或许无意间真正激怒了行走在梦里这位存在。

静了不知何几，直到别澜夜站得浑身发麻了，终于，才见应知离神色浮现出一丝嘲讽。

“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听上去，仿佛你真的与她感情深厚，很了解她似的。”

他刻意加重了“感情深厚”四个字，声音依旧是冷的。

“既然感情深厚，怎么不敢亲自回不问都见她，心虚了，嗯？”应知离轻笑，又道，“她是斩煞除恶的上仙，却有一位作恶的凶兽师弟。”

别澜夜只是沉默。

方才狠戾怒意都在应知离提起他师姐时，散了大半。

“我现在没法回来。”别澜夜沉声，也冷静了几分，“起码，我得把那群道貌岸然的仙人处理了，他们追杀我数百年，总该付出点代价。”

被师姐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他怕自己见到她，情绪丢盔弃甲，只剩狼狈。

应知离眉梢一抬：“中洲的世家早已衰落，迟早会灭亡。”

别澜夜神色顿沉：“他们当年害得我师姐那么惨，不赶尽杀绝，怎能解气？”

“你想在九重渊以己为饵引蛇出洞？”应知离眸光微敛，平静道，“骊龙，你若惹了祸犯了事，我不会让她来替你善后。”

别澜夜周身煞气渐浓，厉声道：“那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不像你，高高在上不入红尘，我怎不知你对她何时有了这份情谊？”

应知离沉默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您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别澜夜皱了皱眉，终是无可奈何地微微低头，放软了态度，“但无论如何，恳请您……离她远点。”

应知离看着眼前桀骜的少年破天荒的折了脊梁，只为请求他离她远点。

他扯出一笑，径直穿云而过再不多留，于梦里消失不见。

禁锢在别澜夜身上的法术，松开了。

别澜夜呼出一口气。

……

应知离回到不问都时，已然天亮了。

他来到静娴的仙府，恰巧看见，在一棵落花树下，祈清和正同静娴温和地说着话。

“静娴仙长寻得线索了？”她的声音干净清甜，一如从前。

应知离闭了闭目，终究是停了步伐，没有上前。

静娴抱着一册卷宗，叹气道：“祈姑娘，我查过了，符合你描述的，在不问都大略有不下三十人。”

祈清和接过卷宗，目光扫过去。

要寻的时间太过久远，因而这些弟子讯息皆语焉不详，大部分只有一个名字，模样生平一概不曾记载。

可是，没有用呀，她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在不在这些弟子当中？

见祈清和神色略有愁容，静娴忍不住询问：“祈姑娘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面吗？”

祈清和摇摇头：“抱歉，我对这个人所知甚少，只知当年她与天女燕相识。”

她还记得天女燕的经历，那只小鸟认识她，可后来它重伤无法再说人言，也就什么都没来得及多问。

“天女燕都是八百年前定居春信山的瑞兽了。”静娴听至此处，恍然道，“那我倒有另一个法子，祈姑娘可以去不问都百业厅玄字级事务堂。”

“祈姑娘要找的人若认识天女燕，可以去打听一二，那处堂口专管东洲百兽以及悬赏寻人，甚至还有人在那儿发布过寻猫启事。”

祈清和眼睛微微睁大了。

静娴想了想，又交给祈清和一块檀木令牌，笑道：“这是我随身令牌，拿着它，应当能让值守弟子帮你。”

祈清和实在感激，深深行礼：“多谢静娴仙长此番劳心了。”

静娴很是随和地交待了一二，在表示自己还有公务缠身后，挥手召来一只玄鹤，乘鹤离去。

可静娴一走，祈清和才恍然想起一桩难题。

她找不到路。

那个什么百业厅玄字级……事务堂什么的，在哪儿啊？

不能怪她，整个不问都太大了，对于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而言，不认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祈清和收起令牌，自忖着只得边走打听了，一转身，却措不及防地迎面遇见了一个人。

应知离站在她身后，几步外的距离，似乎是在等她。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

“你……？”祈清和声音磕绊了一下。

应知离看着她，笑了：“你想去不问都的事务堂？”

祈清和见他很自然地走上前，似乎想一如前几次那样为她领路。

她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选择立刻跟上。

应知离眼眸一静，似乎在等她决定，要不要跟着他。

祈清和想了想，到底没多问，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跟上了他的步伐。

不问都的百业厅管理都城一切要事，根据事情轻重缓急分得天地玄黄四处堂口，其中玄字级事务堂是弟子们接取委托、悬赏、诏令之所在，其发布者通常来自十洲各大势力。

应知离领着她，没行几时，就到了一处仙气飘飘的宝殿堂口。

他确实十分熟路。

祈清和忽然发觉，这次他的熟路与天赋无关，而是他清晰地知道整个不问都地界，熟到完全不像头一遭来此的外客。

她本想多问他几句，可宝殿外人来人往，身着劲装的弟子们的讨论，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诛妖灭邪，不问都怎能袖手旁观？”

一道蛮横了当的质询传来，乌泱乌泱的人群霎时寂静。

循声抬头一看，那宝殿殿前正站着几位神情跋扈，腰佩谢家令牌的道士。

听闻凶兽骊龙今日重新现身在东洲九重渊，谢家决定集结讨伐凶兽，于是他们理所当然找上不问都，要求不问都肃清门徒。

可不问都压根不理谢家人，甚至有驱逐之意。

谢家前来点召的道士碰了一鼻子灰，破口大骂：“什么不入流的败类都城，包庇凶兽，狼狈为奸，妄为正道！”

不问都的弟子们遽然冒火，气急败坏嚷嚷着吵回去：“我们和别澜夜无冤无仇，凭什么去讨伐别人！”

听得“别澜夜”这个名字后，应知离的神情再度冷了下来。

祈清和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你很讨厌别澜夜？”

应知离敛了神色，笑道：“我确实厌恶他。”

祈清和听罢，又抿了抿唇，最终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开口了。

“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了。”她话说得很慢，也很客气，“你看上去，对不问都比我还熟悉……”

应知离慢慢转眸，安静地看着她。

祈清和抬起眼，与他目光相碰，又努力斟酌了言辞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越界。

“你对不问都的种种态度……”

“是不是，因为苍灵东君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