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贵的回笼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打开门,掌柜那张笑眯眯,却带着几分“坏消息”意味的脸庞,映入眼帘。
“秦公子,您在本店可还住得舒心?”
秦富贵端坐着身子,瞥了眼掌柜:“有话直说。”
掌柜的装作无奈,犹犹豫豫道:“您瞧,七月将至,宁家那等医药大族又要来云隐镇赠医施药了,听说这回还携带着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引得四方百姓趋之若鹜,客栈自然也是人满为患。”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所以,咱们这个小店的房价,自然也要跟着涨一涨。”
秦富贵含笑的唇角慢慢收敛,他起身望向窗外,果然见今日的行人比前几日多了些。往日熙熙攘攘的早餐铺前已排起长龙,稍晚一步的食客只能与人拼桌。
他并未直接回答是否加价的问题,转而道:“掌柜的,可否告知镇长府邸在何处?你这既要涨价,我还不如在此地置办一处宅院,以做长远打算。”
掌柜的半夜才接到消息要赶人,这怎么说也算是自家店铺的损失。
他现在不想得罪客人,也不想招惹镇长,索性就将镇北方向的镇长家如实告知。
语末,掌柜还小声道,“公子可千万别说是老夫给指的路,老夫这小本生意,诸位都是老夫得罪不起的存在,还望公子留条活路。”
掌柜没有加上价,低着头忙碌去了。直到秦富贵三人离开,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烈日当空,不过辰时过半,那股热意就直直扑面而来。
秦富贵三人从镇中到镇北的镇长家,走了不少弯路。
途中,他们问了好几人,竟没有一人愿意给他们指路,就连药铺中都打探不到任何信息,连药都买不到了。
秦富贵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打趣道:“这银钱都没地方用了。你们说说,以往慕容家为何要来此处赠医施药?”
“他们这地方明明不缺药材,我窥见那柜中药材满满,他们为何还要卖的如此贵?而且宁家与此地相距甚远,怎的也来趟这趟浑水。”
秦富贵的问题无人回答,因为这也是月昙和陈青玄的困惑。不仅如此,他们还困惑那些生魂是否与这诡异的药价有联系。
这阵子上除了药铺和客栈贵的离谱以外,其他商铺的价格还勉强能接受,特别是食肆,可以用物美价廉来形容。
“啊!”秦富贵突然惊呼,“那些生魂会不会变成恶鬼?”
陈青玄眸光扫过身旁的二人,淡淡回应:“生魂化恶鬼,不过一念之间。”
秦富贵顿感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他暗自祈祷镇长能告知慕容家来此的事由,这样他们便能早日离开。
他还想问问父亲,这天下有没有人可以借生魂找到身体的术法。
转眼间,镇长宅院已映入眼帘。
大门虽无华贵门匾,但左侧悬挂着“镇长宅院”四字,字迹略显潦草,却透露出几分威严。
墙内,木棉花竞相绽放,红艳如火,秦富贵抬手,几朵娇艳之花便落入他的掌心。
“给你。”他递到月昙面前,丝毫未察觉自己的不妥。
慕容月昙有片刻愣神,她视线对上秦富贵清澈的眼眸,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秦富贵并未恢复记忆。
之前慕容山庄也有一颗木棉树,每逢其开花时节,秦富贵和月昙会搭上梯子采摘花朵,制成糕点。
秦富贵看着手中的花朵,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看到这花,会下意识伸手采摘。
“这花很好,可食用,清热除湿,这时节正好采摘些不成果子的。”月昙笑着将其接过,容颜在红伞下越发秀丽。
秦富贵微红着脸,敲响了身后的大门。
门扉轻启,一名侍女探出头来,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涩与好奇。
秦富贵见状,立即拱手行礼:“请问姑娘,此处可是李兴镇长的府邸?我等特来拜访。”
侍女的脸颊瞬间染上两朵红云,声音细若蚊蚋:“正是,请问诸位有何贵干?”
正当此时,门内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男声:“翠芽,外面是何人?”
翠芽连忙侧身,恭敬答道:“镇长,有三位客人求见。”
秦富贵见状,轻轻一推翠芽轻扣着的大门,他大步迈入,高声问候:“李镇长,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拜访,多有打扰。”
李兴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他身着瓦青色的长袍,下摆处,绣白鹤展翅,栩栩如生,衣袂间隐约可见细腻的暗纹游走。年约半百,下巴上蓄着精心修剪的胡须,面色略显疲惫,但双眼中闪烁着不容小觑的精光。
“你是何人?”李兴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老者特有的沉稳与领袖的威严,语调不高,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其分量。
秦富贵连忙躬身行礼,姿态谦恭而不失风度:“晚辈秦富贵,今日贸然造访,实为几桩小事欲向镇长大人讨教一二。”
他举止得体,即便进门时略显急切,也未曾引起李兴的不满。李兴微微颔首,示意翠芽上茶,随后引领着三人步入宽敞明亮的正厅。
待众人落座,李兴端坐于主位,神色微敛:“既已至此,不妨直言,找老夫所为何事?”
秦富贵开门见山:“敢问镇长,您执掌云隐镇以来,可曾见证过何等重大变故?”
李兴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秦富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老夫守在此地数十载,云隐镇向来风平浪静,未曾有过大波澜。”
陈青玄站起身,拱手一礼:“李镇长,小道斗胆问问,您可曾听闻镇中流传的关于生魂的种种传言?”
秦富贵在一旁暗暗苦笑,陈青玄这直性子,真是半点不含糊。瞬间就打乱了他旁敲侧击打探慕容氏的谋划。
李兴闻言,眉头微蹙,面色略显不悦:“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似乎过于多虑。这生魂熟魂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怕是公子听信了些坊间流言。”
他顿了顿,似是好意提醒:“年轻人还是多关注些正事,若有眼疾,还是及早医治的好。”
陈青玄被李兴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秦富贵见状,连忙圆场:“李镇长莫怪,我这位兄长自小在道观修行,不懂人情世故,只知捉妖除魔,言语间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他话锋一转,笑容可掬,“其实我们此行,主要是为了求取宁家的灵药,路上听闻些奇闻异事,心中好奇,这才斗胆向您求证。”
“年轻人好奇心重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辨是非。这世间之事,往往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李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但眼神中仍带着几分戒备。
秦富贵连连点头,应和道:“镇长教训得是,我等确实阅历尚浅,还需多多历练。还望李镇长多多包涵。”
陈青玄对于秦富贵的随机应变能力早已司空见惯,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再言语。
然而,李兴的态度却发生转变,之前的傲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妥协:“哎,此事我本欲深藏,怎奈诸位慧眼如炬,既已洞悉,我便不再遮掩。”
“咱们这云隐镇,近年来风雨飘摇,老天爷似乎忘了我们这方水土,干旱连年。村民们走投无路,只得偷偷凿开河床,引水灌溉。谁曾想,此举引来洪水,开凿处成了隐患。”
“此事不好上报,村民们只得在夜色掩护下匆匆修补。他们归来时一切如常,可短短几日后,镇中竟有近万人染上了那诡异的畏阳症。至此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秦富贵眉头紧锁,追问得紧:“此事如此重大,怎未上报朝廷以求援助?”
李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沉重:“此乃村民自作孽,且后续并未引发更大灾祸,便未敢惊扰朝廷。”
陈青玄明显察觉不对,他正想开口,就听见身边传来慕容月昙轻柔的声音:“即是如此,镇中可有良医为其诊治一二?据听闻,近几年宁氏有每年来此送药。几年前,慕容家也给此地送过不少药材。”
李兴眉头微蹙,目光在月昙身上掠过,似乎在努力回忆:“几年前的事,老夫记不太清了,想来应是未曾有过吧。”
月昙也不气这镇长倚老卖老,“镇长可要想想清楚。我分明记得,七年前,慕容氏可是给咱们镇上赠予了不少珍惜药材。”
“小姑娘长得斯斯文文的,可不能乱说话。”李兴脸色微变,狡辩道,“你那时不过是个孩童,怎能信口胡诌?”
月昙面色从容,缓缓道:“家父正是当年护送药材的一员,李镇长怕是岁月悠长,记忆有所偏差吧。”
“就算如此,那药材也早已用尽,你今日提及又有何意?”李兴语气中的不悦更甚。
“慕容山庄七年前惨遭不幸,而云隐镇,正是他们最后的赠药之地,此事,您当真一无所知?”
李兴看向月昙的眼神布满阴鸷,他沉声道:“姑娘此言差矣,云隐镇小,干不出这种灭人满门的大事。姑娘怕是来错了地方。”
他不愿意再深入探讨这个话题,态度也变得冷漠和厌弃。
秦富贵借助话茬,峰回路转道:“镇长所言的畏阳症,确是实情?”
“千真万确。”李兴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富贵早已知晓是生魂,怎可能轻易相信李兴的话,他道:“李镇长说是畏阳症那就是。到时可惜了昨日那人急躁的很,不与我等说清楚,平白无故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哎呀,想来您说的跟我们碰上的也不是一种情况。”
话音刚落,李兴手中的茶盏应声落摔碎在地,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四溅的茶水,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和平。
秦富贵三人不约而同地避开飞溅的碎片,正厅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李兴无暇顾及满地的狼藉,只冷冷地警告:“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秦富贵撇了撇嘴,满不在乎:“若是我们偏不走呢?”
“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李兴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高声喊道:“翠芽,送客!”
看着那扇被小厮猛然甩上的房门,秦富贵不禁摇头苦笑:“这镇上的村民,怎么一个个都跟演戏似的,说翻脸就翻脸。那镇长也太能胡诌了些?”
他气不过抬手又摘了些木棉花才追上前面两人。
陈青玄神色凝重:“昨日所见,镇中游走的生魂众多,他们脸色过分苍白,皆透着不祥之气。长此下去,此地恐生变数。”
月昙余光瞥了眼陈青玄,轻叹道:“那镇长明显刻意隐瞒,此事想来不那么好查。亦不知与慕容家的线索有无牵扯。”
秦富贵将木棉花都给了月昙,提议道:“既然那镇长不像善茬,咱们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去陈家避避风头,然后再潜回镇里查探?”
慕容月昙觉得此计可行,她提议秦富贵和陈青玄先去镇外的陈家安顿,她则负责在镇中继续探查。
陈青玄也觉得可行,不过他是想着秦富贵与月昙先去陈家。因得昨日见到几只恶鬼,他要奉行修道之人的宗旨。
秦富贵见他两都要留下,顿时急了。
“月昙,你那宝贝白绫,能不能再给我一根?”他眨巴着眼看向月昙,“有备无患嘛。”
月昙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绫,递给他,无奈道:“秦三儿,鬼魂亦分善恶,你要学着面对他们,克服恐惧才行,不然若我与道长分身乏术时,你来如何应对。”
秦富贵接过白绫,小心收入腰间的须弥袋中,笑道:“放心,如若它们跟慕容山庄的鬼魂一般良善,我肯定不用。”
随意在街边小摊上用过午饭,三人继续在镇上打探消息,直至夜幕降临,才踏上返回客栈的路。
旁侧的幽深巷弄里,陈平安的身影悄然浮现,他轻轻挥动着手臂,那手势中带着几分邀请和急切。
“姑娘,公子,请这边来。”
月昙三人随即步入那狭窄的巷子。
陈平安对着月昙深深一揖,诚挚道:“多谢姑娘那日仗义援手,家父与兄长的病情已见好转,此恩情,陈某铭记于心。”
秦富贵可不认为陈二大费周章引他们来此,只为说些感谢地话。
“你找我们有何事直说就是。”
陈平安神色一凛,环顾四周后才压低声音道:“诸位虽非平凡之辈,但此地不宜久留。在下不知各位此行目的,但真心劝诫一句,早些离开为妙。”
言罢,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
陈平安不再细说,身形一闪,几个腾挪间便消失在曲折蜿蜒的巷弄深处,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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