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湛卢让万妖阁放人的方法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五雷轰顶直接劈在了阁中大妖的脑门上,让无数曾经漫天乱飞的桃色传闻通通成了板上钉钉。
他休了个婚假。
范子清得知此事时正卷入八方人马争抢地盘的混战中。
万妖阁的援军已经包围了现场,只等他突破眼前这道笼罩他们船只的小小禁术,眼看差不多胜券在握了,旁边却有伤员开起了小差,突然冒出了一句扰乱军心的话来。
也不知道是谛听妖术长时间运转负荷太重,还是恰巧一阵爆炸掀起的强劲江风吹散漫天烟尘,一簇簇光亮落到水面上,照得连轴转了数日的疲惫神经有点恍惚,范子清一时没明白他们说的话。
而刚才还观望战况的目光倏地全落到了他身上。
打破这场静默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叶少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说这话的人:“婚假?谁跟谁?”
旁边几个大妖都是欲言又止。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范子清呛咳了两声,匆匆别过了脸,打断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过来,我找到破阵的关窍了。”
在八卦消息的加持下,万妖阁打扫战场的速度前所未有的高效,刚完事,湛卢剑婚假的消息大概已经传遍整个妖世,投向范子清的目光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对湛卢剑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的小妖,都在热烈讨论湛卢剑堪称破天荒的举动,而稍微知道又或是能猜到点内情的,都在另一个当事人面前保持了沉默。
万妖阁这些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但于情于理,范子清也是强留不得了。
最后收到叶老消息的玉承来到范子清身边,他从范子清淡然的神情中看不出半点异样,兀自艰难地开了口:“……叶老让我给你带个话,你看你是不是得回去一趟了。”
就这样,毫无劳逸结合意识的万妖阁终于给范子清放了长假。
然而在家里宅了三天,范子清预想中的事情一点要发生的迹象也没有,他后知后觉像湛卢剑这种把日子过得数百年如一日的妖,可能对婚假存在一点点误解。
譬如说假期并非工作日,不应该整天抱着电脑跟万妖阁对接各种烂摊子,又譬如说婚假的前提是存在婚姻这回事,即便妖世跟人间风土人情截然不同,但也有着各式各样的婚庆方式。
范子清回顾多次转世目睹过的婚事,妖世大多数以妖族为单位群居,每个妖族在婚事上都少不了自己独有的仪式,往往一家的喜事会邀来全族参与,往往是那么热闹纷呈。
不过韩湛卢并没有这种群居生活的经历。
范子清有点好奇在他认知里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他数着婚假所剩无几的日子,还没等来韩湛卢跟他做点跟婚假名副其实的事,反倒是手机快被各家认识或不认识的妖怪打爆。
原因无他,万妖阁前不久对外宣布要修订人间律令,这事之后来敲他们家门的大妖小怪就没停过,胆敢骚扰湛卢剑的妖寥寥无几,全都被这把剑细致入微地“教育”了一遍,乃至于现在找上门的妖都是奔着范子清去的。
范子清是个资深人间通的谣言也不知怎么就在妖世传开,谣言有鼻子有眼,甚至还附带了他的毕业照,以此证明他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完美融入了人族的社会。
听信了谣言把他当做人间生活百科全书的妖很快加到了范子清的好友上限,等后者反应过来时,已经抱着手机充当客服回了一整天的消息。
到最后,仓促上任的知心客服手都快按出腱鞘炎,简单粗暴地设了个自动回复,给他们推荐几个生活小软件,并且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治一治妖世这种随地造大小谣的风气。
在这个假期彻底变味前,范子清每天都想尽办法去掉家里洋溢的班味,比如说去医馆聚众烧烤,在家里连播各种片子沉浸式观影一整天,给韩小鱼辅导作业试图培养点爱好特长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一切在韩湛卢看来都是在换着法子作妖。
终于有一天,韩湛卢瞥见他手机发来的同学聚会邀请,意识到谛听这种犬类的妖长期在家容易憋疯,该放出门转转了,于是给他提议:“你要不去一下聚会吧。”
范子清看了看手机,又看向韩湛卢:“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韩湛卢不明白他有什么顾虑,“这当中也有不少你的朋友吧,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不想见见么?”
范子清又盯着手机思索了片刻,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你说得对,与其在家闲着,还不如参加同学聚会。”
他这千年走遍妖世山海,可见本质是个坐不住的主。
很快范子清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临走前吻一下韩湛卢的脸颊,快快乐乐地出门了。
真好似当时在校园里书生气尚未散尽的青春模样。
韩湛卢目送他步伐轻快地出门,看他路过院子时一把截过韩小鱼的球,抛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正中篮筐后他吹了个得意的口哨,还手贱地揉乱了韩小鱼的头发。
后者呆在原地,揪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
韩小鱼这年纪妖的血统已经开始显现,个子比同龄人长得要慢很多,开智也比人族要慢得多,在妖世没人陪她玩的时候就喜欢自己玩小皮球,小皮球在她手底下拍不了几下就飞出去了,大多时候她就这样捡球、拍球。
这时,拍球声停顿得有点久了,韩湛卢看向窗外,发现小鱼正抱着球,抬头看向她最喜欢的葡萄树架子。
那葡萄树原本就是被朴朴用妖力揠苗助长,自范子清捏碎了那桃花铃铛后,细藤大部分都枯萎了,其他草木入了冬后也陆续出现颓势,眼看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对打理这些东西向来没太大耐性,范子清不在的时候,徐晋有时想起来会帮着弄一下,但亲手种下它们的人不在,还是不可避免地荒芜。
这几天到处没事找事的范子清好像完全想不起这回事,几乎没怎么在小院里逗留过。
韩湛卢拿起手机,点开蜃龙许家的头像。
聊天框里还停留在几天前发出去一条消息:“我要的东西呢?”
蜃龙许家坑他不浅,信誓旦旦说定好的东西三天就能交到,结果不单影都没有,还跑去妖世各大媒体炫耀他们恒水基建的阶段性成果,连累某把远在聚妖地的湛卢剑说嘴打脸,沦为了结婚诈骗犯,简直有苦说不出。
可惜聚妖地跟妖世网络并不相连,韩湛卢在这头疾言厉色,完事还得经萧家把信息打包转传,递到蜃龙许家已经是大半天后,就是跪地求饶都难免有时过境迁之嫌了——飞鸽传书实在不方便湛卢剑发挥。
妖世就跟人间一样,婚嫁自有一套繁琐的仪式,此外还要相互交换一件宝符,各自滴上心头血,妖血往往是很多凶阵诅咒的主要材料,他们互换了这道宝符就等于捏住对方的一道死穴,用以代表着一片丹心,这道肃杀的宝符还粉饰太平地起了个名字,叫作海誓山盟。
但如今大多小妖没闲钱做这种东西,即便是大妖族之间也时常掠过这一步骤,毕竟婚姻跟爱情在这时代已然变了味,人们愿意听长相厮守的故事,没人相信现实里白头到老的童话。
除了韩湛卢这种某些方面格外偏执的老古董。
蜃龙许家讷讷回道:“正快马加鞭,请大人稍安勿躁。”
韩湛卢稍安勿躁了几天,湛卢剑磨得吹毛刃断,终于发现自己所托非人。
他点开输入框,发送了一条新消息:“单子给我撤了吧。”
范子清事前做了些心理准备,好让自己能找到当时读书的感觉,然而大半年前各奔东西的同学们齐聚一堂,穿着打扮也都有了几分社会人的风范,范子清忽然就有了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多少准备都变得多余了。
他身在妖世确实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而这群同学也各有各的沧海变桑田,不过转眼,学分和课余活动已经从他们的热议话题中消失,取而代之都成了工作和婚姻。
过着婚假的范子清没有半点已婚人士的实感,听着他们对幸福生活的期待与牢骚,也没法感同身受,几杯酒没滋没味地下了肚。
“怎么愁眉苦脸的?”旁边的同学过来跟他搭话,“听说你加班加得很晚才过来,唉,都不容易,对了,你现在是在哪工作?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我……”范子清立马警醒起来,正想编点什么糊弄过去,手机忽然就响了两声,摊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一亮。
消息挤在狭小的屏幕上,露出的小半截显得热闹非凡。
“那个地图怎么给我带到山里去了,我能不能……”
“那冰箱咋不冷了,你要不抽空帮我,不然我……”
“我新买了台电脑,这玩意要怎么开,我要是画……”
范子清不必细看后半的内容,拿起手机熟练地逐一回复:“不能上天遁地,不准乱涂符咒,不准乱用阵法。”
那同学不小心瞥见一眼他那满满当当的消息,活脱脱就是个假期返乡的大学生日常:“你回乡了?”
“对,回乡了。”范子清把手机揣兜里,从善如流地给自己编了个在人间谋生的身份,“村里就我一个大学生,村长让我回去支援家乡发展啊。”
对面笑着跟他碰杯:“很不错嘛。”
范子清糊弄过关,也笑着端起酒杯跟他一碰,两人对饮,撞一块的杯子却成三个,范子清一抬头,看见那同学旁边还坐了个肥头大耳的妖,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的,醉得一塌糊涂,正咧着嘴对他笑。
而对面的同学一脸莫名:“怎么啦,这么不给面子?”
范子清忙堆起一脸笑,拿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日理万机的湛卢剑终于饿得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范子清还没回家,他看了眼时间,开了车就准备去接人。
半路上他脑子里转的还是这些天的事情,显得心事重重。
从戮妖谷艰难化回人身醒来的时候,唐云秋曾告诉过他,范子清能在妖临阵中靠着短短百日就被阴阳规则接纳,跟当时聚妖地中伏灵阵法有关。
那阵法机缘巧合下在范子清身上留下灵气的烙印,也成了后来刻入阴阳规则时的引子。
这件事万妖阁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而一向视禁术为洪水猛兽的这帮子大妖听完却无动于衷,他们自然而然地承认了范子清的存在,也没重提当年姑苏旧事,想必是除了不敢招惹湛卢剑外,眼下妖世满目疮痍,他们也没那个心力去管聚妖地的闲事了。
而这件事仿佛成了某种信号,万妖阁的掌控开始松动,先前各家大妖一力压下的牛鬼蛇神也都趁机冒出头来。
韩湛卢借着假期放松警惕,让聚妖地有了可乘之机,短短数日,潜伏在妖市的徐晋已经给他报告了多处禁术的痕迹,这些天来藏匿在妖市的白姓仍旧在伺机而动。
可预想的麻烦只多不少。
这时,眼前的车玻璃上忽然起了一阵白雾,那雾气将他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雨刮也没法将其抹去。
韩湛卢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降下车窗,浓烈的妖气灌了进来,四周听不见半点车流声响,笔直一条的大马路也成了鬼打墙,仿佛没有尽头。
他干脆放任身上杀意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这一下笼罩过来的妖气倏地逸散,随后他就听见有车喇叭声和行人惊呼声震天响起,那刺耳的喧嚣驱散了雾气,车玻璃终于清楚地露出前方路况。
只见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韩湛卢急忙打方向盘,险而又险地跟卡车擦肩而过,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护栏上。
车灯粉身碎骨,车头凹陷了一大块,任劳任怨多年的车子彻底报了废,一行阴森的血字在车玻璃上渐渐成型。
低端且幼稚的恐吓。
也不知道始作俑者会不会给他赔辆新的。
韩湛卢联系了徐晋过来帮忙处理交通事故,他自己打个车,就往范子清发给他的地址去了。
到地方的时候,正好赶上散场,韩湛卢就见一群人满身酒气地涌出饭店大门,他目光精准地落在范子清身上,这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眼神看起来都醉糊涂了,跟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落在后头。
而在这货后面,还跟着几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怪模怪样的妖。
旁人看不见,而对现状心知肚明的范子清还挺自如,一边跟同学勾肩搭背,一边对着另一头顶着个兽头的妖竖起拇指,夸赞人家今天的打扮很符合人间现代审美。
韩湛卢:“……”
他一道轻飘飘的剑气甩过去,当场把这群妖魔鬼怪吓得魂飞魄散,转而朝范子清递了个眼神,这醉鬼毫无意外并没注意到他,但湛卢剑一身黑衣站在路灯下,看起来还凶神恶煞的,而且这个明摆着来者不善的人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子清,实在惹眼得很。
很快就有醉得昏头转向的几个同学挡在了范子清面前,警惕着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人。
见状,范子清慢半拍的目光终于转到了韩湛卢身上,忙拍了拍他们肩膀挤上前去:“不好意思,闹笑话了,那是……是我们村长。”
众人目瞪口呆地感叹:“好年轻的村长啊。”
范子清听了就笑着附和:“可不是,年轻有为啊。”
韩湛卢大概是不习惯被人围观的,对面是妖怪他还能当场翻脸,但换做这群手无寸铁的人族就不太妥当了,在他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之前,范子清忙跟人道完别,带着他离开了。
“怎么还特地跑过来了?”
范子清醉醺醺地牵过韩湛卢的手,让他带着走,自己则闭了眼,迎面而来的凉风吹散酒意,夜里江边难得没多少行人,也没有烦不胜烦的妖事,他能彻底放松下来,好好感受这个久违的人间。
韩湛卢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
“有吗?”范子清睁开一只眼,奇怪地看他,忽而一笑,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难道不是你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他本想借机提醒一下韩湛卢婚假所剩不多,不过后者难得低头沉默了片刻,满腹心事根本藏不住,范子清一颗心登时提起来,酒也醒了大半——每逢韩湛卢露出这种表情,后面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等他们打车回妖市,刚走到牌坊,范子清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大街小巷连半个鬼影够没有,四处都是黑洞洞的,平日里这些妖没日没夜地闹腾,夜里也并不安静,今晚似乎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慢半拍才升起一点警戒心,但一只脚已经踏入妖市地界,千斤重压毫无预兆地落到他脚上,范子清轻轻地“啊”了一声,忙伸手就拦住了身后的韩湛卢。
“这就是你在头疼的事?”范子清坐车坐得昏昏欲睡,这会儿说着话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白姓最近又在闹腾什么,还把禁术明目张胆地搬到村口来了。”
韩湛卢在原地顿足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今晚那场车祸的血字,好像就是一份挑战书。
不过落款他记不得是哪家阿猫阿狗。
“有人想不开来找死。”韩湛卢捉着他的肩膀拉了一下,没能拉动,“你没事吧?就这么被拴住了?先前发消息跟我说你在妖世怎么威风,都是吹的?”
“我有那么幼稚吗?”范子清叹了口气,他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好困,不想动。”
“那就在这等一下。”韩湛卢一把揉过他的头发,越过他的身影向前走去,黑剑陡然出鞘,凌厉剑风划开了静寂的夜色。
牌坊门前的空地顿时如迷雾散去,浓重的黑暗透进来些许月色,一阵混着浓郁血腥气的妖风原地升腾而起,远处黑暗之下的真容显露无遗。
只见这小广场铺满了阵法符文,中间坐着个腐朽得不成样的男性尸体,那男尸身上还穿着西装小皮鞋,是个毋庸置疑的人族。
那尸体仰头看见落到头顶上的剑锋,忽然爆出一声尖鸣,一道黑气从尸体头顶上冒出来,尚未来得及仓皇逃窜,就被身后追来的湛卢斩得魂飞魄散。
范子清脚上重压倏地一轻,他抬头脚步,过来检查尸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白姓不是早就偃旗息鼓了么?”
韩湛卢看了眼黑气逃窜的方向,收剑入鞘:“大部分吧,但总有些死心眼。”
范子清叹了声气。
什么助力乡村发展,这地方简直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山寨。
他半蹲下来,并指落到地面的的阵法符文上,正要用谛听妖术一探究竟,就被韩湛卢一把握住了手指。
韩湛卢捏了捏他的指节:“困就别看这些东西了,这是在捕猎,捕来的猎物会成为他们的傀儡,他们会用这具傀儡继续下一场的捕猎,另外还会用一种吞噬傀儡的术法来滋养自身妖丹,大部分都属于禁术的范畴,尤其这术法的材料还是一个无辜路人。”
他颇为头疼,在聚妖地游手好闲了这么些年,他或多或少跟人间有过接触,但这种接触相当有限,以往他都是尽可能不跟人间有太多的交集,他不希望聚妖地的局面变得无法控制,如今这种想法已经渐渐行不通了。
这也是万妖阁为什么想要修订人间律令。
范子清问他:“要我帮忙找凶手么?”
韩湛卢摇了摇头:“这种术法会侵蚀他的神志,用的越多,他就越发暴戾嗜血,失去理智,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要找到他很简单。”
范子清讪笑一声:“可我看你很苦恼啊。”
“麻烦的是别的事情。”韩湛卢叹了口气,却不做解释,转而换了个话茬要把他打发掉,“发挑战书的人应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困就回家睡吧,我今晚估计得通宵了。”
“遇上这种事我也睡不着啊。”三番四次的试探让范子清的耐心几乎耗尽,他抹了一把脸,打定主意要跟他反着来,“走吧,我跟你一块。”
韩湛卢注意到他说话闷声闷气的,不知在耍什么脾气,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一双眼探灯似的直盯着他看,好像要从他这儿照出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
而且这人还故意点出了他的窘迫:“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韩湛卢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眼神,转身就逃离现场,“跟我走吧。”
范子清一路上盯着他的背影,暗忖道,整天古古怪怪的,结婚这事有那么难出口么?
他们去的地方是披雪楼,聚妖地的热闹翻了几番,但消息往来还是在这酒楼上,今晚安静得诡异,那帮花妖必定收到了什么消息,果不其然,披雪楼门口的大红灯笼都没挂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扇小门招待熟客。
一进门,就看见半夜被薅起床办事的徐小师侄正跟人喝着酒,大倒苦水:“……这里的交通事故麻烦得要死,要不是我找了个替身帮忙,这一晚上都未必能脱身……哎,师伯您回来啦,不是我说,您那车技是怎么瞒天过海到今天的,能直接开到对面车道上去,我跟你说,那车彻底报废啦,您全责,记得回头给人家赔钱道歉。”
小师侄这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范子清奇道:“车祸是怎么回事?”
徐晋:“还不是白姓那帮家伙,这几天不知道为啥特别猖狂,师伯遇上的袭击光我知道就有七八次啦。”
范子清愣了一下:“人间律令一事有什么变动吗?”
“但凡有动静早就闹开了。”韩湛卢指望不上这醉鬼,更没空跟他一般见识,转头就找人打听事情。
据酒楼的花妖所言,妖市傍晚起了黑雾,那雾里的森冷杀气也不避人,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街头巷尾处,现在这年头,混迹在聚妖地的陌生妖怪太多,彼此不知深浅,大家未免节外生枝,夜里都尽量窝自家里头了,要知道这事奔着湛卢剑来的,还下了战书,他们必然要抢前排围观。
白白错失了饭后节目的花妖们甚是惋惜,不过战书还没结束,他们又忙在聚妖地各种小道消息流通处奔走相告,个个都对后续的事态发展满怀期待。
毕竟聚妖地已经很久没有人不知死活去挑衅湛卢剑了。
不出片刻,为了吃瓜倾巢而出的小妖们很快就搜罗到了可疑人物的线索,正在妖市掘地三尺追查那人的行踪。
范子清被徐晋拉过去喝酒,小地狼最近没那么黏他师伯了,遭逢妖世这番大变不知对他而言是怎样一番历练,这地狼照常在湛卢剑和剑门刷存在感,此外的时间都跟其他小妖混迹在人间。
人间到底有什么魅力令这些小妖乐不思蜀,范子清大致都清楚,但听闻最近徐小地狼和青丘云家那群小狐狸沉迷上了蹦迪,他不能理解只能选择尊重。
再三被推拒的徐小师侄仍不死心:“你就跟我们去玩一趟,都放假了,整天闷着也不是个事。”
范子清无从解释婚假不是普通的休假,不能一概而论,只能干巴巴地推脱着:“……太闹腾了,我不习惯这种。”
但这狼崽子早就喝上头了,不但听不懂人话,还继续有理有据地劝说着:“哪比得上万妖阁那边闹腾,你怎么变得比我师伯还要死板。”
范子清低头看着酒杯,被酒鬼点中的心事像杯中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自从记忆复苏他就很难再维持以前单纯快活的模样,在韩湛卢面前尤甚,兴许这把剑也有所察觉,兴许他也正为此烦忧,可范子清始终不知该从何说起,更无处可逃,于是只能往妖世躲去,一躲就大半个月,直到被一道未经商量的婚假请了回来。
范子清叹了口气,相当敷衍地对那醉鬼说:“我那年代的妖,大家都在沉迷种花养鱼,你得理解理解。”
徐小师侄无言以对。
这时披雪楼大门被打开,只见外头半夜三更忽然灯火通明,原本闭门不出的小妖都涌到了街上,那阵仗恨不得把下战书的架到韩湛卢面前来。
声势浩大的缉凶行动成功惊动了附近的大妖,好几个万妖阁的人过来打听情况,范子清一瞅这场面,感觉已经可以提前给那白姓小妖默哀了。
他看了一眼韩湛卢,后者的神情依然凝重,也不知道在发什么愁,这时有小妖传来新线索,被问得有点不耐烦的湛卢剑立马撇下万妖阁几人,率先赶了过去。
这点小事值得劳动湛卢剑大驾?
范子清没见过他在聚妖地干活这么风风火火的,于是敲了敲桌面,朝那边醉醺醺的徐小师侄问道:“你师伯最近在忙什么事?怎么总是古古怪怪的?”
这小师侄虽然早已五迷三道,听见这话,却是难得的嘴严:“哪有,没有的事,师伯一向就这么个鬼样。”
范子清无奈地勾了勾手指:“不老实说的话,我也可以直接动手。”
迫于范家妖术的威压下,徐晋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交代说:“还不是因为万妖阁要修订人间律令,本来阁中的情况,现在根本管不着人间的事,但叶老跟几家大妖商讨后觉得这规矩不立下来,后面惹出什么事来就晚了。可人间律令绕不开师伯,听说他跟万妖阁对这事有点分歧,具体我也不太了解,反正现在白姓眼中师伯就是最大的眼中钉。”
范子清听完却更是不解:“以前他就只当个甩手掌柜吧,顶多起点震慑作用,怎么这次还上了心?”
徐晋顶着一双醉眼看他,仿佛在看他无理取闹。
范子清心领神会:“好,知道了,我不该问你这种高深问题。”
人间律令的修订可能确实是逼得白姓狗急跳墙的原因,但按理说来,也不值得韩湛卢如此奔忙。
“不过这确实是件麻烦事。”范子清说着揽过了徐晋的肩膀,趁他一脸茫然回不过神来,两指飞快点在了他眉心上,直接用范家妖术查验。
徐晋顿时就炸毛了:“你不厚道!”
范子清:“没办法,你有前科,以前也帮着他瞒我不少事。”
但这回小师侄确实没隐瞒不报,范子清查完就开始有点愧疚,被徐晋一双幽怨的眼盯着,他连忙让人再上几瓶烈酒,企图让小师侄喝到断片。
而另一边,预想中的斗鸡并没有发生,韩湛卢顺着线索追踪过去,最终找到的依旧是具尸体,这个白姓小妖已经被禁术吞噬而亡。
按万妖阁的流程,这种事情还需要上报,尤其这白姓小妖身上还带了不少宝贝,白姓的东西大部分是禁品,通通都需要上交。
这次事情办得声势浩大,哪怕是向来一家独大的湛卢剑也得守守规矩了。
上交违禁品的船只很快就安排下来,韩湛卢难得心甘情愿当这个护卫,准备跟船去一趟妖世。
恒水的夜班船划开江面,水浪如雪白的翅膀般铺开,范子清在船尾处点了一盏灯,和湛卢剑对坐在桌子两边。
范子清给他倒了杯茶:“一点小事,何必要你亲力亲为?”
韩湛卢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把这阵苦闷咽下:“以后我会跟你说的,现在你先别问了,好不好?”
范子清见好就收:“行吧。”
船行得慢,范子清就对他说起这些天的见闻,他说蜃龙在恒水搭建起新的一片山海,他说不久前云离效仿当年族长在海上栽下一棵树,不知道将来是否也会长出一片青丘,他说起那些聚拢到叶简底下的那群年轻小妖,还有朴朴在医馆考试惨不忍睹的成绩单,甚至还有他晚上那场同学聚会。
所有人都在迎接新事物的降临,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地规划自己的一生。
灯火摇曳,范子清在摇篮似的光影中支着下巴,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往下一压,那惯常炽烈的目光倏地落入暗处,像是含着一泓温柔的波光:“眼下虽说好事屈指可数,不过丝丝缕缕好比云烟,有生也会有灭,开头跟结尾我都不会错过,就好像我这一生也将会有始有终。”
韩湛卢深深看着他:“不用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范子清眼角弯了弯,无声地笑了。
强撑多时的困意顺着摇曳的水浪爬了上来,范子清渐渐睁不开眼,在入睡前,最后一幕就是他郑重其事的一句肯定。
不知过了多久,范子清只觉得做了场混乱的梦,船上骤然爆发的喧闹就将他惊醒了,抬头不见韩湛卢的人影,黑乎乎的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感受到动荡不安的灵气,立马叫人过来。
对方就道:“白姓又冲着湛卢剑来了,韩大人跳到船外应战,现在跟白姓都不知所踪,范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白姓在聚妖地横行无忌就算了,毕竟那地头向来是妖世三教九流聚集之处,但如今恒水之上到处游荡着各家大妖,万妖阁收到消息也必然会遣人过来看一眼,怎么看都是场有勇无谋的偷袭。
范子清沉思片刻就问:“船上护送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大人是觉得白姓是奔着那些东西来的?”
“妖世现在没人这么不长眼,专程跑来触湛卢的霉头吧?他们总不可能真的来找死。”范子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带路吧。”
那小妖忙带他去船舱里查看收缴的物件。
妖世的东西大多都带着图腾,用以区分来源和用途。
这次收缴的东西都存放在船上临时搭建的阵法里,只能远远地看着,当中好几样东西都带有鬼面的图腾,显得阴森森的,这种风格十有**是由白姓那些私藏的禁术锻制。
小妖跟他说道:“这些东西有几样阁中也相当眼熟了,制作傀儡的禁药和操控的丝线,狩猎用的刀,制作幻术的镜子,上面的鬼面也是常见的图腾样式,意味着这些物件能在白姓之间流通。”
范子清虽有在妖世游历千年的经验,但自负身手,向来是不借用外物的,对这些物件的认识比不上阁中的妖,他听完介绍,发现这小妖所说的只是一小部分,另外还有一些物件没有可供识别的图腾,倒是流光溢彩,显得极为华贵。
他又接着问:“其他那些又是什么?”
小妖显然见识有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韩大人说是一些稀有的禁术材料,让我们少打听。”
光凭卖相看上去,这些东西似乎跟白姓的禁术毫无关系,而在这当中,还有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磨得极其光滑,没做任何雕刻,只打个小孔,挂上了黑色流苏,在这一堆或邪气或华贵的物件当中朴素得相当惹眼。
范子清的目光在那块玉牌上逗留了片刻,就听见渡头熟悉的钟鸣声响,船就要靠岸了。
万妖阁派来接应的人是孙文涵,他见到范子清在船上,先是有点意外,但很快就上道地朝他一拱手:“没想到他们这么不长眼,还特地让你们跑一趟,新婚快乐啊。”
婚假过了个寂寞的范子清好不容易忘掉这个事,被这句祝福当头棒喝,而后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等范子清解释一二,四周小妖们的祝福声连片响起,容不得他出口辩解。
范子清匆忙点头应下,就催着孙文涵赶紧撤离现场。
等人少了些,孙文涵直入主题:“事情经过我已经听说,这些白姓冲着湛卢剑来的,他这次既然没有私自解决,还跑来找万妖阁,我们也不会拂他面子,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关于湛卢剑这种谁见了都要冷嘲热讽一两句的人缘,范子清已然见怪不怪,不过直到这会儿孙文涵点出,他才猛然发现,这种循规蹈矩的方式确实不符合韩湛卢一贯的作风。
范子清后知后觉他对这次事件却是没怎么放心上,连忙正色起来问道:“白姓的袭击是因为人间律令一事?”
“差不多。”孙文涵点头,“虽说打算修改人间律令的是万妖阁,但目前来讲,实际管理着聚妖地的只有湛卢剑,现在白姓基本都活跃在人间,湛卢剑也成了他们首当其冲的大敌。”
从这点上来看,徐晋和万妖阁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范子清:“你们要想查出幕后黑手倒也不难,这些东西有好几样都是难得的宝物,如果白姓真是为这些宝物来的,以不惜触怒湛卢也要偷袭的态度看,做个陷阱足够引他们上钩,不过,现在的白姓还跟当年被蛮荒唆使的时候一样,有固定的领头人吗?”
孙文涵闻言就苦笑:“大概率是群游兵散勇聚集起来闹的事,如今在妖世,就连万妖阁也使唤不动多少人手,以白姓现在的风评,还有被蛮荒带上贼船的前车之鉴,一时半会还没听说有人愿意出这个头。”
范子清皱眉:“那这件事……”
“估计就是点鸡毛蒜皮的小案件。”孙文涵耸了耸肩,“湛卢剑难道就没跟你提起过?我看他好不容易现身妖世,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呢。”
“讨什么债。”这话令范子清一头雾水,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因为修订人间律令这事,你们事前没跟他沟通过,乃至现在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孙文涵叹了口气,没有否定这种猜忌,几乎就是默认了:“阁里自然不想得罪那把剑,但这事宜早不宜迟,你看这次的案件也该明白,我们跟人间的接触已经远超以往的记载,照这样下去,跟妖世创造以前的历史也没什么区别了。”
范子清对此未置可否,他并不认为韩湛卢这趟过来是为了兴师问罪,这把剑对厌恶的东西是从不吝诉之于口的,所有阴谋到了他跟前都得变成明谋,可这一路并没听他有过半句的冷嘲热讽。
他没有半点头绪,只能和孙文涵带人将东西运回万妖阁如今的地盘上,简单布置了阵法与陷阱,准备守株待兔等着白姓上门。
完事后天色转暗,韩湛卢还没回来,范子清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对面人声嘈杂,范子清忙问:“你那边什么情况,需要帮忙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周边安静下来,韩湛卢不知是没听清他的话又或者怎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想过来吗?”
这问让范子清不由一愣:“你那儿这么棘手?”
他也没细想这妖世能拦住湛卢剑的麻烦到底是个多大的麻烦,这种麻烦在元气大伤的妖世到底有没有滋生的土壤,二话不说就忙抬头去寻孙文涵的所在,打算招呼一声就去找人。
不过韩湛卢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用了,我这边的事差不多完了。”
范子清:“……”
打算静等答案的范子清瞬间觉得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就快要憋疯了。
这把剑实在是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古怪,但他的话尚未出口,对面就挂断了,范子清很想立马拨回去,揪着湛卢剑让他坦白内情,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他还是没勇气打回去,脑子里这会儿浮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上次韩湛卢对他这样欲言又止,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世。
这回又会是什么大事?
难道是之前受的伤?这点他倒是很早前就确认过,毕竟当时的情况九死一生,他昏迷期间梦里惦记的都是韩湛卢的伤势,醒来第一时间就查探过他的身体情况,并没有什么大碍。
是万妖阁跟他又在背后密谋什么事情吗?
又或者跟最近妖世大规模迁往人间的事有关?万妖阁终于要采取什么行动了吗?
……对了,在人间据说有些人会有婚前恐惧症。
婚前恐惧症?
韩湛卢?
范子清想起他刚醒来那些天在家里度过的荒唐日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怎么看这症状都不可能出现在湛卢剑身上。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万妖阁一行纷纷朝声音源头赶过去,那是赃物封印的方向,鱼儿已经咬饵了,范子清这会儿也顾不上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的湛卢剑,也跟着万妖阁走了过去。
孙文涵已经先一步将来人扣下,刚看清这群贼人的模样就愣住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问话显然不符合万妖阁一贯的作风。
范子清从人群中挤上前去,才发现上钩的竟有两拨人。
赃物的阵法周围还有些打斗的痕迹,两拨人身上都还带着伤,三方相互警惕着,他打眼看去就猜出个大概,这两拨人同时盯上了赃物,又在阵法外遭遇上了,打斗惊动了万妖阁,这趟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让孙文涵为难的是,这两拨人除了白姓,还有一拨是蜃龙许家的人。
蜃龙许家承担了恒水基建的重要工程,卷入这种事来,怎么想都不是万妖阁愿意看到的。
范子清看了眼四周围拢而来的妖众,也不管孙文涵心里怎样天人交战,他先走向白姓那边,后者见他过来顿时剑拔弩张地绷紧身子,仿佛是群随时拼死一搏的亡命徒。
“湛卢是你们故意调离的吧。”他扫过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说吧,设计这一出又一出的是为了什么?”
那几个白姓只死死盯着他,没有人回答。
范子清叹了口气:“好吧。”
他走上前去,白姓见状就要动手,却被范子清先一步扣住脉门,万妖阁的人连忙将动手的白姓控制住。
范子清淡淡地朝他点了下头:“得罪了。”
他一闭眼,不费多大功夫就看清白姓这次行动的来龙去脉:“他们想要湛卢的血。”
孙文涵皱眉:“做什么?”
范子清:“人间律令一事绕不开湛卢,但湛卢和万妖阁的想法背道而驰,在他看来,万妖阁再不可能跟之前一样掌控妖世,与其继续禁止,不如彻底开放禁术……”
孙文涵截口就道:“我没听说过这种事。”
范子清摇了摇头:“也可能是白姓之间的谣传,开放禁术对白姓而言无疑是置他们于死地,所以他们为此采取了行动,他们找到一件宝物能作为某种禁术的载体,需要用到湛卢的血,所以才这样不知死活地挑衅。”
说着,他的目光移到旁边蜃龙许家几人身上:“你们也是?”
“冤枉啊!”许梁吓得原地跳起,恨不得手脚并用地冲他解释,“我们这些人老弱病残的,怎么可能胆大包天想对湛卢剑做这种事,而且您也曾转世在蜃龙一族,我们这些人什么能耐您也一清二楚……这、这不是正巧赶上白姓盗宝,我们路见不平!”
“别乱攀关系,照你这么说,满妖世大半的妖族都是姑苏的同族。”孙文涵皱眉道,“大半夜出现在这地方,怎么平时也不见你们过来遛弯,非得赶今晚上?”
范子清叹了口气,挽着袖子朝他们走过去:“我这一晚上困得紧了,本不想看那么多东西,看来也只能得罪了。”
许梁:“等等,我坦白,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也不是来偷东西的,只不过是白姓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就是想找回那东西才跑到这儿来的!”
范子清看他们神情不似作伪,奇怪道:“你们要找什么东西非要这时候闯到阵法里头?”
追问之下,许家少主神情慌乱,回头跟伙伴相互交换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最后才硬着头皮回道:“我们丢的……就是这个。”
范子清随手就将他指的玉牌勾起,几个白姓的目光瞬间都聚拢过来,范子清扫了一圈,将玉牌拿在手中掂量着:“这是什么东西?能用来承载禁术的宝物就是这玩意?”
刚到达现场的韩湛卢看见他手中的白玉牌,脚步倏地一顿。
与此同时,他听见许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支吾着:“禁术什么的我们也不清楚,这东西一般也没啥特别用处,就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白玉牌。”
韩湛卢:“……”
天杀的蜃龙许家,这绝对是**裸的报复!
千年来,韩湛卢的生活基调都相当统一,**处是打打杀杀,日常是旁观暗潮汹涌顺带打打杀杀,他性子比较直接,却也不是什么愣头青,素来没必要遮遮掩掩拐弯子,因此从没有过绞尽脑汁给人准备惊喜的经验,本以为蜃龙许家早就被他吓破了胆,不敢多嘴多舌,白玉牌交给他们就能万无一失,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许梁这会儿也看见半路杀出的湛卢剑,但话到了嘴边,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颤颤巍巍地解释着:“是、是这样的……我们许家最近在恒水和不少大妖都有过接触,有不少人就想借这个便利,托我们收集一些难找的物件。这道白玉牌我们先前也报失过,听说从白姓手中截获的东西里头也有这么一件东西,特地前来认领。”
孙文涵根本听不得他的鬼话:“认领是你们这样认领的?”
“我们也没办法。”许梁的眼神不住地往韩湛卢身上飘去,“甲方催得紧,再不交货就要取消单子了,我、我们知道万妖阁的流程,这些东西跟白姓搭上关系,拿回来的可能性太小……而且这东西确实也不好流落在外,损失太大……”
范子清已经懒得听他们审讯了,他一眼瞥见韩湛卢回来,就将场面交还给孙文涵处置,自己默默退出人群:“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在旁边看戏?”
韩湛卢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白姓不成气候,想也知道掀不出什么风浪,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瞎掺和?”
他催着范子清去休息,后者聚会喝了些酒,跟着折腾一晚上,困劲确实压不住了,他知道韩湛卢有意将他从现场打发走,也懒得争执,顺势就离开现场,回到他在万妖阁的落脚处休息去了。
等第二天醒来,范子清打听得知孙文涵已经把事情处理好,白姓已经被扣押,许家也洗清了嫌疑,情况跟他所料的大差不差,至于那些收缴回来的禁术物件,也通通被拉去销毁了。
昨晚的骚动转眼已平息,万妖阁也在为别的事情忙碌,范子清却始终无法释怀。
他没能看见昨晚那道白玉牌,四处打听了一番,也没人清楚那块玉牌的去向。
等跟韩湛卢回到聚妖地,兴许是他这一路难得沉默寡言,韩湛卢便提议顺道买点花苗回去种花。
“你什么时候也对养花产生兴趣了?”
范子清看他不甚熟练地挑选花苗和肥料,实在想不通这把剑怎么突然有这闲心,而后以己度人地问道:“是不是终于发现只要不工作,随便干点什么都变得有意思了?”
韩湛卢:“天要转暖了,院子里不好总荒着。”
他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范子清听完,终于想起被他冷落已久的小院。
曾几何时他妄想着将这小院打造成梦想的家,可现在他有点想不起来,梦想中的家应该是什么模样。
记忆其实不曾消失,只是那有过的欣喜与温暖变得模糊不清。
他看着韩湛卢将他以前提到过的月季、青苔、葡萄挑选出来,放到车上,跟他们一路颠簸地回到家中。
门掩上,韩湛卢来不及卸货,范子清就迫不及待地将人一把扑倒,韩湛卢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搂住他的腰,两人一块倒向了旁边沙发上。
范子清不等他开口发问就道:“你知道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这是一句宣告,紧接着便是一个漫长的吻落下。
韩湛卢在心中叹了一声气,但没有抗拒。
等范子清看完一切,缓缓抬头,他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仍旧趴在韩湛卢身上,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你托蜃龙许家给你找来那玉牌,虽然中途被白姓夺去,有点晦气,但也不至于就这么销毁了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败家?”
韩湛卢抬手给他理了下散乱的头发:“那玉牌又名海誓山盟,我以前听说成婚要交换这么一道玉牌,等于交给至爱之人拿捏自己生死的把柄,后来仔细想想,我怕承诺太重,你会被吓跑。”
范子清总算明白这些天一出出的古怪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明白了是一回事,眼下反客为主的境况又是另一回事。
他扯动嘴角,拉出一个生硬的笑:“我能跑到哪里去?”
“你跑不掉,但我就是怕。”韩湛卢顿了顿又说,“怕你大半个月不回家。”
范子清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我还在努力适应。”
韩湛卢点头:“我知道你偶像包袱很重。”
范子清没管他的调笑,依旧深深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该走什么样的路,如果有天我选错了,我怕你后悔,怕让你失望。”
自从在阵法中醒来,他始终难以分辨哪些妖临阵的影响,哪些是他自己想要的,每每遇上点什么,总有思索很长时间,而后半是摸索、半是模仿曾经,试图从中找出自己该有的模样。
虽说这样的日子举步维艰,但也让他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件事,原来这千年来,他活得宛如过客,轮回一世就是一场走马观花,冷眼旁观的时候自然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意思,可身处其中又是另一番热闹。
范子清习惯了快消品一样的人生,不知道躯壳一点点腐朽的滋味,不知道一段关系在漫长年月中会演变成什么,他习惯了开场,不善于收场。
他要思索的不单是现在,还有更多遥远的将来,如同身处重重迷雾之中,并不合适作出什么抉择。
韩湛卢心领神会,点头道:“我知道我有点操之过急了。”
他拍了拍范子清的后背,让他起身,不过后者一动不动赖在他身上,不知在撒哪门子的娇,等韩湛卢无可奈何地打算抱着他坐起来,范子清突然发狠按住他的肩膀。
韩湛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后背刚撞到沙发靠背上,就感觉手指被范子清狠狠咬了一口。
韩湛卢忍痛没有推开他:“啧,什么狗脾气?”
好一会儿,范子清才肯松口,在韩湛卢无名指上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
“我后悔了,我不要你的命,”范子清捧着他的手,这个牙印仿佛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令人倾心,他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就要溜走似的,对着韩湛卢语无伦次道,“不管有没有那种沉重的诺言,不管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我只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能这样很矛盾,很不讲理,但我可不可以先占着这位置?”
在努力营造出生活感这方面,韩湛卢其实跟他一样。
不过他没范子清的纠结,过去与现在,乃至尚且看不分明的未来,他眼中始终只有一个人。
但看着范子清目光闪动,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那是暌违已久的慌乱,令他少了几分漂浮不定,结结实实地摔在他怀抱中。
韩湛卢嘴角掀起了一点弧度。
他没有别的答案。
他也理应知道他的回答。
时机迟早会到来,他并不在乎这点等待。
韩湛卢:“先来种花,好不好?”
春风将至,有种子正待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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