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番外]

范子清的不请自来让韩家剑门好生头疼了一番。

不论是弟子们刚见这位前小师叔的不知所措,还是到后来他上场露一手,成功让门中弟子通通抛下课业,泯了恩仇,轮番上阵切磋见识了一堆邪魔外道的玩意——种种行径都让霍小掌门的颜面岌岌可危。

等他听说范子清开始拿韩湛卢当实战教材,分析怎么用天劫来脱出重围的时候,霍小掌门终于忍无可忍,一点也不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没事做你就不能去看万妖阁的热闹吗?”

荒唐的实战教学被冷血无情的霍小掌门遣散了,范子清被一再请退,只好赖坐在船头栏杆上。

江风鼓起他雪白的袍袖,恍惚间还带着几分传说中的仙人模样,然后下一刻,范子清就长叹了一声,垮下身子,毫不留情地浇灭所有人的幻想:“上班好烦,我过来躲个清净。”

霍小掌门满脸疑惑,不知道他在万妖阁到底遭受了什么摧残。

船很大,随波逐流地飘在恒水上,韩家剑门也因此成了行踪不定的流浪学院,跟以往隐匿在群山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在如今的妖世,能从一无所有中把剑门拾掇好,重新开班授课并非易事。

劳心劳苦的霍掌门在甲板上背着手,抬头打量了这个不速之客好半晌,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他用严厉的目光地扫过船舱里不好好上课朝这边望来的弟子们,对他说:“我看你在这也没清净到哪去,你要是代湛卢剑过来的话,就替我转告他,我们这儿还轮不着他来操心。”

“哎呀,你不要自作多情。”范子清淡淡地笑了,“徐小师侄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剑门的状况湛卢自然也清楚,我就是自己想来看一看。”

他的话音很轻很淡,出口的字句却格外伤人,霍小掌门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对了,他怎么就忘了那把剑身边还有个倒霉玩意,剑门那点子事,有他那碎嘴子在,什么底都漏个精光。

霍信没好气地说:“看够就回你人间去,那把剑不是早就威胁他们放你回去了吗?”

闻言,范子清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笑道:“哎呀,都传到你这儿来了,船还没来,我等船到了就要去渡头啦。”

万妖阁有关血玉的争端最终还是在微末的票差下,以毁掉誓约的结果慢慢尘埃落定了,被万妖阁这只手笼罩多年的暗流开始失去控制,四处翻涌。

如今这时势,被乐观派盛誉为百花齐放的时代,妖世快讯还常登出各种歌功颂德的文章,洋洋洒洒一大篇幅的梦与理想照进现实,而悲观派往往就只是在背后叹一句群魔乱舞。

为处理混沌一事留下的烂摊子,范子清时不时就被万妖阁薅到妖世去,没少卷入这些汹涌暗流的碰撞中,至于到底是百花齐放还是群魔乱舞,以他这千年的经历来看,现下这局势其实并不分明。

本来叶南生还担心他跟了韩湛卢太久,近墨者黑,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待不了几天就会嫌麻烦跑回人间,不过范子清除了在人间沾了点八小时工作制的强迫症,大多时候也不偷懒不敷衍,更像是从中找到了当年姑苏时期满天下奔劳的乐趣,天天都在为各种妖事焦头烂额。

一没留神,他发现自己又是大半个月没回过人间。

本来人间现在也没他什么事,聚妖地有韩湛卢看守,至于其他的,来去无非是曾经那群老同学聚会结婚,碰面彼此聊点升职考公娶老婆一类的人间牛马事,而这些在他看来都跟天方夜谭差不多了,如果不是韩湛卢强行让万妖阁放人,他短时间也没打算回人间。

结果这天船刚靠岸,兜里的手机一接上人间信号,就接连弹出好几条消息。

是业主群里发的,提醒他宁镇那栋老房子要拆迁了。

范子清怔怔地看了手机好半晌。

等他第二天赶回宁镇,才发现有一年多没回来,挂着熟悉门牌号的那栋老楼下画了个大大的拆字,隔音效果奇差而四处交杂在一块的嬉笑怒骂通通哑了,每层的窗户阳台都空荡荡的,楼梯处凌乱堆砌的杂物上落满了灰。

正怅然而不知所措,楼道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哎呦!回来啦,小清清!”

范子清定睛一看,王叔从楼上飘出来,满脸惊喜地出来接风。

这位钉子户依旧是名不虚传,上来就跟他热情寒暄,范子清生疏地找到了以前天天听这位孤魂野鬼絮叨的感觉,明明那时还颇觉王叔这些俏皮话令人烦躁,现在他却能从中听出点别样的味道来。

王叔挨个细数他不在的这期间左邻右舍的热闹事,完事长叹了一声:“拆肯定要拆的啊,这都多少年的老房子了,前几个月七楼那户刚出门,天花板那么大一块墙皮正砸脑门上,那个惨哟,现在差不多都搬走了,可怜我啊,最近无聊得紧,连电视剧都追不成了,刚要播到结局来着。”

范子清:“你就只能一直在这吗?要是无聊,要不要跟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嘿嘿,毕业果然就长大了不少,王叔没白疼你,”他乐呵呵地说着,“以前听人说,鬼魂就是种执念,人要是无牵无挂,走就走了,心中挂念,就怎么也走不了的。”

范子清头一回听他说这些事:“你有在挂念什么吗?”

王叔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有啊,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生前娶过一个漂亮老婆,还生了个漂亮女儿,后来搬家,路上出了车祸,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我肯定不甘心啊,就想着回来看看她们怎样了,等啊等,一直没等来。”

原来曾老头给他编造的身世是从隔壁家取的材。

范子清:“看你这样,现在等到了?”

“等到了。”王叔朝他招招手,范子清跟他来到窗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栋楼要拆了,她们回来办事。”

宁镇鲜少有高档车,那辆格外惹眼的红色跑车停在人来车往的路边上,范子清一眼就看得着,只见那车驾驶座上是个胖乎乎的大妈,腋下夹着花里胡哨的包,旁边跟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姑娘长发飘飘,眉眼依稀看得出一点王叔的样子。

王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对他说:“我心愿了了。”

范子清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像他们这样的存在,是不是都是为曾经那些意难平、那些未完的遗憾与不甘、那些无法泯灭的爱憎,能有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韩湛卢回家的时候就发现范子清坐在小院的阶梯上,正在整理堆满院子的几箱杂物,韩小鱼和徐晋也拿着抹布帮忙,清洗出来的物件都摆在桌子上,露出原本的真面目。

他扫了一眼这几箱封尘的旧物,大多是些憨态可掬的小玩具:“你回宁镇一趟是搬了个家过来吗?这些都是什么?”

“都是曾老头房间里存着的,应该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大部分我都记不得了,不过你来看一眼这个,”范子清说着从桌子上拿过一只草蚱蜢,“还记得这个不?”

那还是只鼎鼎有名的草蚱蜢,曾经被他拿来讨韩湛卢的笑脸,失败后草梗扎出来的大长腿还踩上过湛卢剑的脸。

曾老头家不大,只二十多平的小地方,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范子清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待在这屋里,嫌憋闷,每回过来总是勾起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但意外地,这里的摆设他倒是熟门熟路,几乎跟记忆中没半点变化。

只是如今他心中再无畏惧,再来访,反而有了那么一丝物是人非之感。

当年曾老头带着才三岁不到的他流亡人间,他原以为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丹山的东西估计没能带几样过来,结果翻出来一看,这屋子鸡零狗碎的物件,大多都是他小时候在丹山攒下的小玩意,几乎找不到一件曾老头的旧物。

“这东西还在啊。”韩湛卢不计前嫌地接过那草蚱蜢,没看几眼就注意到旁边徐晋朝他挤眉弄眼,连韩小鱼也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鉴于他从没成功解读过这两位的眼神信号,干脆就没搭理,继续等范子清回应,但范子清没接话,就看着那草蚱蜢出神。

韩湛卢见他有些没精神:“怎么回去一趟,人也蔫了?”

闻见这话音,深受其害的徐晋左右瞄了一眼,立马扔下抹布,拉过韩小鱼就出门去了:“饭点了,你们自己弄吧,我要带小鱼找好吃的去了。”

这小地狼还顺手关了个门,关门声响让范子清回过神来,他拾起两人的抹布,打算继续收拾剩下的物件。

韩湛卢坐到了他旁边,挽起袖子,拿过抹布就开始帮忙:“这些应该都是丹山上的老物件了吧,你该不会一样样拿过来,用谛听妖术去看了?”

被点中的范子清半点也不怵:“我好沧桑啊。”

“这算哪门子的撒娇?”韩湛卢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敞开了双臂,等着他投怀送抱,后者意志一点也不坚定,毫不犹豫就靠到他身上,没骨头似的趴着,心满意足地吸了个饱。

韩湛卢抱着他继续擦拭那些小玩意,不由地觉得好笑:“那老妖侍上辈子钻牛角尖的事,你怎么也开始钻了,你们谛听就是难伺候,一点不顺心的事,隔个几十年还要翻出旧账来,真那么在意,就去把他下辈子挖出来,让他继续发愁去。”

不愧是这把剑能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就很缺德。

范子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好偏心啊,我听说万妖阁都在背地里说你恋爱脑了。”

“他们编排我的事还少吗?”韩湛卢习惯了各色各样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再离谱的揣测也毫不在意,他顿了顿,又道,“我这么多年也遇过不少事情,有些事既不按你的想法来,也不会跟你讲道理,明知是强求不到的东西,又何必要耿耿于怀呢?”

范子清没有回话。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耿耿于怀,他希望曾老头、希望他过去遇到的所有,都能像王叔一样眉心舒展,而后道一句心愿已了。

但他真的能被谅解吗?

他到底是真心希望所有人能走出心结,还是为了满足他那贪得无厌的私欲?

“况且偏心有什么不好?”韩湛卢忽然反问他一句,“你看我,不论你去哪,我都跟在你身后,从不会迷失方向。”

范子清相当服气:“你一辈子就只干成了这么一件事,后半辈子是打算靠炫耀这件事过活吗?”

韩湛卢顺着他的话畅想了一下:“你想听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范子清眨了眨眼,什么感想都成了其次,他开始确信万妖阁的恋爱脑传言确实是空穴来风。

一个婚假的假条递上去之后,这把剑似乎把整个妖世都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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