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北北电话的时候,杜西亭刚刚从机场把叶显宁接回来。叶显宁从香港回来,去的时候一个箱子,回来仨箱子,他一手一个搬进屋里,她推着一个跟在后面。一路上杜西亭都显得没那么情绪高涨,因为北北去多伦多已经一个礼拜了,什么消息都没有,连朋友圈都不发,他心里不是不记挂的,但是他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过去。他也没办法,这件事情,一定要让北北亲自撞了南墙,她才知道回头。
他魂不守舍,叶显宁看在眼里,但没有问。结果两人到家没很久,他的电话就响了,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儿嚎啕大哭的声音。
“我接个电话。”杜西亭捂住听筒往卧室走。
关上门,他关切地问北北:“你还好吗,北北?”
北北还是哭,上气不接下气。杜西亭等着,等她渐渐平复了呼吸,她说:“杜西亭,怎么办……”
他低了低头,没说话。
北北抽噎着说:“我看到他儿子了。”
“好了,”杜西亭深呼吸了一口,说:“北北,既然看到了,那就回来吧。”
“他和他女朋友一起去学校接他的小孩,”她凄厉地喊起来,“他和我说他是去多伦多看他舅舅的……”
“唉,”他叹息,“北北……”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
杜西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听到她哭,他更难受,他也好想有个人来安慰安慰他。
北北吸了吸鼻子,说:“杜西亭,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他朝房门的方向望了望:“好,我来接你。”
“你来多伦多接我好不好?”
“好,我来多伦多接你。”
她又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北北,”杜西亭无奈,吓唬她,“眼泪哭干之后会哭出来血的。”
她破涕为笑,只一两秒,北北又哭起来,抽抽嗒嗒地说:“哥哥我好想你……”
北北很少叫他哥哥,只有她特别小的时候,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长大以后,她面对他一向很肆无忌惮,天天直呼其名;只有对杜东景,她才会恭恭敬敬地叫“大哥”。杜西亭不介意这个,长幼尊卑的,他没那么在乎,只是北北忽然叫他“哥哥”,让他心跳一下乱了——她真的是慌了,她只能依赖他了,只能依赖他这个哥哥了。
杜西亭眼眶一酸,温和地说:“好了,北北,别哭了,等我来。”
握着手机,他站了一会儿。
北北哭完了,轮到他迷茫了。
笃笃。
叶显宁在外面敲门,她用英文问他:“你还好吗,杜西亭?”
她不知道他那里是什么情况,但是一个女人的哭声让她的处境有点儿不上不下,尴尬的时候,她就会用英文说话,好像一种不是母语的语言,可以带来掩护和修饰。
杜西亭拉开房门。
“你哭了。”叶显宁看着他胀红的眼睛,有些惊讶。
“没有。”他把食指关节伸进镜片里揉了揉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吗?”
杜西亭深吸一口气:“是的,我现在要离开几天,我妹妹出了一点事情。”
“噢……”叶显宁看着他,想了一下,什么都没有问。
“嗯。”杜西亭在思考,现在申请航线,也至少要三天,还不如订一张机票来的快呢。
“你需要我帮忙吗?”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在我家待着吧。”
一旦一方有秘密,就显得两人的距离远了。她礼貌地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回酒店。”
“待着吧,”杜西亭上前抱住她,“帮我给小老鼠喂饭。”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她抬手摘掉他的眼镜放到床尾,秀气的眉毛蹙着:“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他松开她,拿过眼镜戴起来往书房走:“喂饭啊。”
“好吧,”叶显宁跟上他,“那是你妹妹的秘密。”
杜西亭扭头朝她一笑。其实告诉她实情,也只是让她内疚、让她退缩罢了;不让她知道,她还能轻松点儿。
多伦多。
杜西亭见到北北的第一感觉,就是她瘦了好多。
北北不是瘦弱的女孩子,她运动神经很发达,除了每天都锻炼,她周末还会去拳击。因为肌肉紧实,看上去确实是瘦的,但绝对不“弱”。可是他在酒店等北北下楼来接他,电梯门一打开,他看到的北北,不仅瘦,而且弱。
弱不禁风,他抱着北北,更加有这种感觉。
坐在酒店顶楼的酒吧,北北哭着和他又说了一遍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杜西亭听着,就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样,耐心,并且感同身受地回应她。
杜西亭开了一瓶酒,北北不喝,她时刻谨记自己怀着孕这件事。杜西亭把酒杯拿在手里晃呀晃,也一口没动。
说到最后,北北再也流不出眼泪,愤恨地说:“我不会让他好过的,我要毁了他!”
“北北,他怎么样不重要,”杜西亭劝她,“重要的是你,你先顾好自己,我帮你约医院做流产,学校里也可以请假一段时间,大四,反正是不忙的,你要养好身体。”
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说:“我没想过要流产。”
他一下变了脸色:“杜北北。”
“我从来没说过不要这个孩子。”
杜西亭恨铁不成钢:“那就不是毁掉许亚均了,是毁掉你自己。”
北北沉默地低着头,泪珠噼里啪啦地掉在桌子上。杜西亭冷眼旁观,她是自己选择了这种浸泡在泪水里的爱情,那就哭吧,反正眼泪不哭干,她是不会清醒的。
没有得到预期中杜西亭的心疼,北北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模样难堪,她说:“可我就是爱上了这样一个人……”
爱到……想要毁掉他,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容身之所,只有禁锢在她的领地。
杜西亭没想到自己因为她一个电话飞来多伦多,面对的依然是她的糊涂。他冷冷道:“那你能不能爱自己一点?”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甩在北北脸上,她又痛,又耻,咬牙看着杜西亭:“我就是不自爱,行了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不是,北北,”他皱着眉头,神情关切,话终究是软了下来,“你一直是一个特别明事理的女孩儿,我知道,怀孕的时候,一些激素的分泌,会让孕妇特别执着要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你相信我,北北,你会后悔的,你才几岁?你不会愿意早早就被一个孩子困住脚步的。”
“我愿意,我愿意……”她嗫嚅着相同的字眼,“你不懂,杜西亭,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给最爱、最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有多幸福。”
他反问:“那你知不知道,让一个哥哥看到自己的妹妹为一个有妇之夫昏了头,有多残忍?”
北北被这句话浇灭了气焰。
有妇之夫……是的,他是有妇之夫。
杜西亭站起来,走到北北同一侧坐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醒醒,北北,爱情而已。人一辈子会爱上很多人,爱情真的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东西。”
“那是对你而言,”她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很珍惜我的爱情。”
“可是他并不珍惜你的爱情。”
“他珍惜!”北北着急地辩解,“我们很相爱。”
杜西亭咽了咽喉咙,觉得无奈,他是被北北逼着说一些会让她伤心的话:“据我所知,许亚均和很多女人都很相爱。”
果不其然,北北又落下泪来。她拿纸巾擦拭:“可是我怀孕了,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怀孕了,他只是还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和未婚妻解除婚约的。”
“杜北北,你这一趟真是白来!”他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邻座的视线瞟过来,他压住火气,“人家儿子都三岁了,他娶她了吗?他不过是把她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被一个小孩拖住双脚,像一只鸟被拔光了羽毛,她这辈子都飞不起来,像一只笼中之鸟一样过一辈子。”
“你以为这样过一辈子她不乐意吗?能在国外的豪华庄园里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她是祖坟冒青烟了!”
“你又不是她,北北,你不需要一个许亚均这样的男人也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哪怕没有小叔,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无依无靠的。”
“没错,我不是她,所以他不敢像对她一样对我的,”北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得意,“她这种没有背景的女人只能被送来国外,可我不一样,他可以娶我,因为我有个好爸爸,就算没有爸爸,我还有大伯。”
杜西亭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北北,没有人在和你演偶像剧。”
“这是现实。”
“我告诉你什么是现实,”他低头盯着北北的肚子,“现实就是,许亚均什么都不敢面对,他不敢面对为自己怀孕的女人,也不敢面对等着和他结婚的女人,更不敢面对为他安排婚姻的父母,他就是一个没种的混——”
“不准你这么说他!”北北打断他,狠狠推了他一下。
杜西亭被她推得晃了晃,他合上嘴唇,站起来,低头看着北北:“不要再闹了,杜北北。我们回去之后,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如果还是想不清楚,我会通知小叔来处理的。”
“杜西亭!”
他漠然道:“如果一件事情你不敢告诉你父母,那你就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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