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显宁没有想到范蜀流忽然的失联,背后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她低着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向董董,只好盯着桌子上原封不动的几道点心,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掐着虎口。
“显宁姐,你可以帮帮他们吗?”董董泛红的眼睛看着她。
她不假思索:“当然。”
董董的声音低哑下去:“那如果我告诉你,缪丹峰背后的三公九卿之一,是祁振京的爸爸呢?”
“什么?”叶显宁完全没有跟上她的节奏,怎么扯到祁振京身上去了?他一门心思放在火星上,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董董眼神坚定:“是祁振京的爸爸——祁叔益,害死了蓉蓉。”
叶显宁不相信,他们那群人多的是白手套,何至于给一个诈骗犯撑腰?她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董董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祁振京每次外出,周围总有车子跟着他;去商场、去餐厅,总有那么几个人若即若离地跟在附近。他说是他妈妈怕他出事情,一直派人跟着他。有一次我觉得很好奇,红灯的时候问他,哪几辆是跟着他的人,他说了几个车牌号给我。我绝对没有记错,那几个车牌号,我在范叔叔他们游行的地方也看到了,特勤都是从那几辆车上下来的。”
远处忽然有刀叉落在地上的声音。
叶显宁往那里看了看,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她沉默不语,只听到自己不断咽喉咙的尴尬的声音。
“因为关系到祁振京,所以你没有那么愿意了,是吗?”董董看着她,目光渐渐冷了。
叶显宁坐直了:“这就是你突然和祁振京谈恋爱的原因?”
董董不卑不亢地承认:“是。”
“你想登门拜访他的父母,是因为你想从他爸爸那里拿到一些证据?”
“是。”
叶显宁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一个这样的故事……
她问:“我能怎么帮你们呢?你进不去祁振京家里,我也进不去。”
“我知道——”董董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抿了抿嘴,已然无法遮掩,她便坦白,“我的老板告诉过我你的事情。”
叶显宁点点头。董董的老板,想必不再是祁振京了。
她喝了一口水,看着董董:“那你也应该知道,除了经济上,别的方面我帮不上你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董董语速快起来,“你的朋友呢?你一定认识几个有办法的人吧?”
“我的朋友,也都是祁振京的朋友。”叶显宁想了想,身体前倾,说,“范爸爸被骗了多少钱?我可以——”
“不,”董董眼神坚定,“你以为我们是可惜钱?那是蓉蓉的一条命!你能替祁振京补上这些钱,你能替他还蓉蓉一条命吗?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正的裁决。”
叶显宁的眼皮颤了颤,心里重重一沉。这个世界上哪儿还有公正?话语权永远集中在那一小部分人手里,一时的道德形象根本不重要,掌握了权力的人,也就掌握了解释权。
见她不语,董董有些心急,叶显宁是她最后能找的人了。董董抓着桌沿:“你见过蓉蓉的,她才几岁?她都还没有成年就成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叶显宁迟疑地问道:“是范蜀流让你来找我的吗?他人呢?”
“不是,是我觉得……”董董哽咽了一下,“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蓉蓉?她这辈子最后见的一个人是我……”
叶显宁拿了纸巾递过去。
董董说:“蜀流哥给检察机关写了无数封举报信,一条一条的证据列得清清楚楚,可是没有用,那群狗官永远只会说没有收到过相关信件。”
叶显宁小声说:“他爸爸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你们斗不过他的。”
“你呢?”董董一双水淋淋的眼睛看着她,“你家也厉害过,你有办法的,对吗?”
叶显宁很难再说不。
要说她没办法,她确实除了钱现在什么都没有;可要说她有办法,她也确实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至少还有许亚均嘛,请他帮个忙,他不会推辞的。叶显宁不自觉地皱着眉头,摸着已经凉掉的咖啡杯。
“当年势焰掀天转,今日奔逃亦可怜。”董董忽然有些嘲弄地勾了勾嘴角,“我以为你经历过一样的事情,你会能懂得一点别人的苦楚,但是我错了,你们有什么可怜的?你们家是掉下来了,却有你姐姐的父母给做人肉垫子,拿着那么多钱逃到国外去,住豪宅、开豪车,门前空置一片大草坪只为了让家里的狗在上面打滚,多逍遥。”
“董董……”叶显宁秀眉一蹙,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董董却不吐不快:“你确实是不会懂得的,富裕人家的小孩儿装穷,连写作文写的都是‘我家很穷,爸妈很穷,保姆很穷,管家很穷,园丁很穷,司机很穷’。这就是你身上永远有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怕你不属于那个阶层了,你也要拥护它,因为你扎扎实实地从那里获得过好处!”
“我没有,”叶显宁有些不耐地拂了一下手,“我犹豫是因为那是祁振京,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我也知道范蜀流他们家很无辜、很可怜,但我不想伤害祁振京。”
“这算什么伤害?”董董拔高了声音,别桌的客人朝她看过来,她咽了咽喉咙,“对祁振京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你这样。别说你觉得你的人生很痛苦,你去看看城中村、贫民窟,多多少少的人过得比你痛苦一百倍。你们从来都住在象牙塔里,只关心风花雪月。”
叶显宁冷静地说:“我知道比起大多数人的人生,我已经很幸运了,有一个好的出生,已然是占到了别人没有占到的便宜,我不至于到这个年纪还要为此无病呻吟。可是,董董,痛苦是不可以比较的,你觉得即使祁振京的父亲入狱,他依然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然而对祁振京来说,那是他爸爸啊,是他的爸爸进了监狱,他怎么可能不痛苦?”
两人对看着,都闭上了嘴巴,一时间只觉得餐厅里热闹非凡,原来有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那么多话。
看着窗外的雪景,叶显宁内心酸涩不已。
范蓉来……要是没见过她就好了,要是没见过他们一家幸福的样子就好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祁振京这一边,不去看那一家人的苦处。
叶显宁抬手叫服务生来买单。
董董按住她:“是我叫你来的,我会付的。”
叶显宁接住董董有些尖锐的目光,点了点头:“谢谢。”
董董把卡递给服务生,并说:“请把这些打包。”
另外一个服务生拿着几个盒子走过来,把桌上的点心一只一只装进盒子里。叶显宁出神地看着他的动作,耳朵听见董董低哑的声音。
“显宁姐,蓉蓉她才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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