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出来,杜西亭连件外套也没有,穿着领口被自己扯得乱糟糟的衬衫,手里拎着西服外套,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冷让他清醒——他要为家里做点儿什么,他必须为家里做点儿什么。想起哥哥的那通电话,那么冷静的声音,告诉自己发生的状况,自己该怎么做,他正在做什么……哥哥遇到问题的时候,永远没有情绪,而是想办法先解决问题。
这让杜西亭一时间觉得自己太失败。十年前哥哥就已经学会用肩膀撑起这个家了,可是十年后,他还是遇到困难就茫然。
北风呼啸,他走在人行道上,一辆出租车在他旁边停下来。司机降下车窗叫他:“喂,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杜西亭看了司机一眼。
“太冷了,你会冻出毛病来的,上车吧,去哪儿?我载你一程,不收钱。”
他一下子眼睛就湿了。司机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把他推进去,自己再绕回驾驶座上车,搓着手问:“你去哪儿呀?这大冷天的。”
杜西亭的眼镜起满了雾,他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说:“东单三条。”
司机眉毛一扬:“生病啦?”
他摇头:“不是,我去找我妈妈。”
“妈妈生病啦?”
杜西亭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下车的时候,他拿出一张整钞递给司机:“谢谢师傅。”
司机降下车窗朝他喊:“小伙子,你把钱拿回去啊。”
杜西亭朝他摆了摆手,逆着寒风走进住院部,熟门熟路坐上电梯,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两手空空,又下楼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个果篮。
“妈妈,崔叔叔。”杜西亭提着果篮走进去,轻声打招呼。
几个医生站在病床边,正在和他们商量后续的治疗方案。吕和静眼睛红红的,不时抬头看看医生,又低头看看崔叔叔,紧紧拉着他的手。杜西亭站在妈妈身后,一时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直到医生离开病房,吕和静拉着杜西亭走到楼下的会客室,主动说:“哥哥给我打电话了。”
“噢……”他在妈妈对面坐下。
“外公不会帮忙的,我告诉哥哥了,可他执意要自己去找一趟外公。”
杜西亭低着头,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爸爸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被调查——那次车祸,有人拍到了。”
吕和静摇头道:“和你没关系,有人要拉他下台,找个由头罢了,就是没有这些事,他们也能找出别的来。”
“妈妈,”他抬头看过去,“你能想办法帮一下爸爸么?”
她摇头。
“妈妈……”杜西亭还想争取。
吕和静坦言:“我不会让你爸爸的问题影响到你和哥哥的。”
当天晚上杜东景就从福州回来了,杜西亭赶去哥哥家里,孔孝文的父亲孔小齐也在那儿。
这个情况、这幅景象,让杜西亭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时刻,哥哥落井下石说出叶显青和叶先平不伦的那个瞬间。他看着孔孝文,脑海里冒出一个画面,是孔孝文在所有人面前站起来说:“我要和杜东景离婚,因为他和他的继母不伦。”
一瞬间杜西亭觉得头皮发麻。孔孝文倒水给他,茶杯递到他手上,不知怎么,他没拿住,洒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杜西亭忙站起来,不迭地道歉,弯腰拿纸巾递给她,“对不起,孝文姐。”
没等孔孝文说话,杜东景走过来,接过杜西亭手里的纸巾帮她擦拭袖口:“没事的,去换一件衣服好了。”
“哥。”没头没尾的,看着孔孝文往房间走的背影,杜西亭小声叫了一下杜东景。
杜东景的大手在弟弟的肩膀上按了按,无须多言的,一种安慰和鼓励在兄弟之间流淌。
几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明亮的客厅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穿了黑色衣服,把温馨的“家”的环境,衬托出了一种凛冽的肃杀。
孔小齐的嗓门儿尖尖的,他问:“你妈妈和外公是什么态度?”
杜东景婉转地说:“鞭长莫及。”
“哈,”孔小齐冷笑着点点头,“好一个鞭长莫及。”
杜东景扁扁嘴,说:“外公透露说,是□□的人在夺权。”
“嗯,调查组的高毅,以前在上海的时候,给程立宪做过十几年副手。”
“程立宪……”杜东景垂眸思考片刻,抬头说,“他那准女婿,把柄可不少。”
“你来安排。”
杜东景点点头。
孔小齐又说:“我听说有人朝你们递了橄榄枝。”
他说得不清不楚,杜西亭听得茫然,可是杜东景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孔小齐冷哼一声,瞥了眼杜西亭:“不至于?他都掉进贼窝了!”
什么意思?杜西亭微微皱眉。
“爸爸,他们一群小孩子,”杜东景摇头,“和这些事情没关系。”
“没关系嘛?”孔小齐猛地大声起来,“高氏和她的关系,你是视而不见啊!”
“高氏”二字吸引了杜西亭的注意力,心里隐隐有了一种预感,可他不敢细想下去。
杜东景并不愿意让弟弟察觉分毫他和此事的关联,脸色一变,说:“高氏不是傻瓜,他们有自己的图谋,不至于因为一个人的关系就出手。”
“不至于,不至于,”孔小齐又朝杜西亭扫过去,“你们家不也出情种么?”
高氏,高力蔡……杜西亭此刻心里浮现的另一个名字,是叶显宁。
杜东景不得不叫停他的岳父:“爸爸。”
孔小齐站起来:“听我的,贾厚德是个可用的。”
客厅里静了静,杜西亭手腕上的机械表一圈一圈转着,是唯一的声音。
再笨,听到贾厚德的名字他也该懂了。原来这就是贾思敏说的,她爸爸愿意帮忙。
见无人响应,孔小齐最后对女婿说:“一边是高氏,一边是□□,你要说不是这个女孩子在中间搅动风云,我不信。”他掠过杜东景的肩膀看向杜西亭,“你信不信,他迟早被策反?”
“爸爸,我送你。”杜东景站起来。
“不必。”孔小齐忍着怒火,重重一挥手。
杜东景还是跟着他,把他送上车。
客厅里只剩下杜西亭和孔孝文。
孔小齐最后那番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杜西亭几乎已经确定,他在说叶显宁。可他心里还是有一线希望,□□究竟有哪些人?叶显宁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爷爷是山东的,姥爷是辽宁的,他们一家人从头到脚都和北方派系挂钩,和上海,能有什么关系?
“西西,喝水。”孔孝文对他微笑,往他的杯子里添水。
“谢谢。”他把茶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咕咚咕咚”的倒水声里,他竟然觉得紧张。他想问嫂子,□□到底有哪些人——他到底是疑心叶显宁的。有一种紧张的酸涩蔓延在他全身,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想扭一扭身子,可是他没有,他情不自禁地把心里话问出来了:“孝文姐,□□有哪些人?”
“嗯?”孔孝文依然保持微笑,“问这个做什么?”
杜西亭诚实地说:“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帮上忙。”
“□□啊,核心人物之一就是程立宪嘛。”
他一知半解,有一丝侥幸从心里溜出来,这个人,怎么也和叶显宁扯不上关系,而能和高氏扯上关系的人却多了去了——马丝堡在北美的推进还离不开高氏的运作呢。
孔孝文把茶杯往他那里推过去:“他女婿你可能认识,是北北以前的男朋友,许亚均。”
“孔孝文!”杜东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客厅,怒视着她,非常不认可地摇头。
许亚均……
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种紧张和不安消失殆尽,终于听到许亚均这个名字,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让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种未知带来的惶急,随着他指尖渐渐回暖,消融在空气里。
杜西亭镇定地站起来,对哥哥笑笑:“哥,是我问孝文姐的。”
“西西。”杜西亭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抬手按住了弟弟的肩膀。杜东景没想到他竟然是笑着的,看着弟弟,杜东景发现他眼皮上那道伤疤的颜色淡了,那张白净的脸上,两颊微红。
“干嘛总叫我的小名?”杜西亭拿开哥哥的手,“我又不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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