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中央大楼,迷迷糊糊发现自己到了住所门口,扶着门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一路自己是怎么走的,梦游般就到了,还想不起下一个目的地。
跌跌撞撞进了门也只是愣在门口,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沈毓第一次发现这屋子是这么大这么空,冷冰冰的让人想要逃离。走上楼到了书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扇窗,一样的朝向一样的开阔,像个黑洞能把她整个吞噬进去,她下意识出手一挡,但除了玻璃炸裂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冷风刮进来还是刀割般疼得厉害,哪怕冬雪已经化了,可寒风还是咄咄逼人。
她又一次跌跌撞撞逃了,不知怎么的就来到车库前,里头停着一辆小型军绿色卡车,巨大的轮胎上的花纹槽深而宽,那种军事用车的粗粝感远比外头线条流畅光滑的小车更符合她的味口,钥匙插进车孔的时候手还止不住在抖,她点了三次火才成功,车出库的时候还刮了墙根,是一路地摇摇晃晃把车开走。
这还是辆新车,她来总部时新配的以方便她的日常出行,但沈毓基本没摸过除训练车外的其他车辆,因为无论是外出执行任务还是日常出行,开车这类小事都是林晨负责。沈毓记得第一次带林晨执行任务时笑过他,连驾照都没有的助理实在是差劲得过了头,可自此那次以后她就再关心过这类事了,因为每次她刚刚走近副驾驶的车门就已经拉开了,自然而然,她习惯了直接坐进车里,等下一瞬车门从外面关好,主驾驶坐进熟悉的身影,点火挂挡起步,然后车轮呼啸着带她驶向远方。
沈毓握着方向盘,曾经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影子和她一点点重合,她踩下油门将速度提到最高,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咆哮着将一切抛在身后。
总部很大,大到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好了让它容纳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小型的城市的规模,这也是一个足够大的军事基地,成片的训练场、坚固厚实的各类建筑物、荷枪实弹的执勤人员、来来往往的军绿色身影,沈毓在车里看着,忽然间发现这个地方居然大的让她害怕,尤其是她停车接受例行检查时那些个向她敬礼示意的挺直脊背面上带着坚毅的人影,每次她收回军官证后都会发现自己的脚在隐隐颤抖,她逃也似的离开一个又一个关卡,早忘了路线也根本没有目的地。
车速开始慢慢下降,沈毓的车停在了一栋熟悉的宿舍楼下,她熄火下车后将车门随手一关,连车钥匙都忘记取下。
熟悉的建筑和四年前的某些场景也开始重合,她还记得自己在那一层楼探着头看楼下的人来来往往,穿着普通军事训练的宽松军装,不知道未来的终点在哪,有些怯但又很犟,会紧紧握着刀看战场的方向。现在她就站在楼下,仰着头看,身上是笔挺的中校制服,长刀早比往日锋利,可她却没了握紧的念头,她呆呆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让视线落脚的地点。
她可能再也听不见有人叫她队长,也不会有那种巧合让她再一次遇到一对会在楼下吵架的兄妹,楼上的宿舍也不会对她开放,她早走过了这个地点,即使回来也是过客了。
她开始漫无边际地走,军装上代表中校军衔的肩章领章让她在这片并不重要的区域通行无阻,往来的军士只当她是上头下来巡视新兵训练的高级军官,自然不敢阻拦询问,由得她游魂般晃荡。
她路过了许多训练场地,里头的面孔都很陌生但他们的训练内容却很熟悉,沈毓忍不住会想原来这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内容,一批批一代代的人不同罢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路过又一块训练场时不知怎么的她侧头看了一眼,然后自然而然让某道熟悉的身影落进眼底去。
那道身影如履平地般利落地在众多障碍物里穿行,在最后一个落脚点腾身而起,一记干脆利落的横腿将侧面攻上的人踢翻在地,同时一个曲起手肘狠击在另一侧举棒攻来的人的后背,落地的瞬间一个横劈的腿改为横扫将因为背部受到重击而身形不稳的那人击倒在地,顺势而落的长刀直直贴在那人脖间,锋利冷芒之差毫厘便可让那人命丧当场,整个过程都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
但作为平常的训练林晨收了刀还伸手将地上的人拉起来,平和地安慰了那两人几句便开始下一轮训练。
沈毓站在树下看得有些失神,这是她一手打造的神兵利器,虽然她只认为自己不过是挂了他老师的一个名头好方便林晨获得更好的资源人脉,但其实她也教了林晨很多东西,她按着老头教她方法教他,是她亲手把林晨打磨成现在的模样,林晨一身的伤有一大半来自于她,她亲手打断过林晨的肋骨,只为告诉他怎样出拳配叫做有力,她也一刀刺穿过他的肩头,说明什么是出刀的速度……
沈毓是老头的作品,林晨便是沈毓的作品。
她失神地看他,仿佛看见自己,她忍不住想把两个身影分开,但两个身影却越来越相似,越来越重合……
训练的间隙有人轻轻推了推林晨,“林晨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
林晨皱眉看他,不明白他话里什么意思,说来缘分这种事真的是奇妙,和林晨说话的那人正是冯远,在林晨入伍那年冯远就和林晨在一个队里,林晨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就遇见了他,到现在近四年过去了,圣战的新兵训练林晨又一次遇见了他,所以在训练第一天林晨看他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时心里不由觉着荒诞,看来老天爷真是喜欢巧合。
“怎么了?”离上午的训练结束还有半个钟头,林晨更没有违反纪律去聊天的好兴致。
冯远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即便压低了声音也压不住那份惊恐,“你你你你……上次告诉我你还跟着沈教官对吧?”
听到沈毓的名字林晨下意识慢下脚步,侧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当初沈教官是少尉……四年吧,四年后是,是个什么军衔?……”冯远喉咙一滚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圆。
“少……自然该是中校军衔。”林晨的视线穿过人群稳稳落在沈毓身上,还是那个他,只不过目光瞬间明亮如朝阳。
他远远看向沈毓,嘴角的笑意浅到难以发觉,只是目光停留不过数秒,很快他转头继续投入了训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瞬间明亮的目光让沈毓心中一惊,久久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忽然也觉得愧疚,也觉得心有不安……她太累了,寻了角落里一处水泥台阶就直接坐下去,微垂着头发呆,她什么都不敢去想,试图放空大脑,可里头堆了太多东西,随时都要呼啸着喷涌而出,她想压却不知道从何压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道身影立在她面前,然后那身影半蹲下来,视线和坐在阶梯上的沈毓同一个高度。
“怎么了?”
下训后林晨匆匆便赶了过来,他吃惊沈毓的到来,也替她得到中校军衔而高兴,只是越走近他越察觉出沈毓的不同劲,沈毓就坐在角落里的水泥阶梯上,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呆呆坐在那,像是迷路的小猫,蜷缩着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让人忍不住心疼怜惜。林晨快步赶了过去,他几时见过这样的沈毓?顿时有些慌乱,观察了很久才敢出声,
沈毓从未听过他这样轻的声音,带着小心与关切,似乎她是个玻璃做的,一点点磕碰都会让她粉身碎骨,所以他额外小心,连声音的大小都费尽心思控制得恰到好处。她不由自主抬头对上那双眼睛,是她看过无数次的眼睛,像大海也像幽谭,刻着坚毅执着,也会映照着自己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快要跌进深渊里去,但在坠落的前一秒又是那么希望能看见这双眼睛。
恍惚间她看见那双眼睛里有一道坠落的身影,马上就要落进深渊的最深处,她忽然抓住林晨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想压住的话是什么,因为那句话没有阻碍地脱口而出,她根本就无力控制。
“林晨……你愿意陪我去死吗……”
居然是这样的问题,林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反握住抓住自己的手,那双手冰冷而紧绷甚至在微微颤抖,素白的指腹有常年握刀握枪的老茧和久远的伤痕。他从未见过这样慌乱无措的沈毓,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自信且倔强,看得长远通透但偶尔又会任性恣意,可她现在像是走错路做错事的孩子,目光里带着愧疚和畏惧,只是他看得出骨子里还是那个她,因为愧疚里还有倔强,死犟地梗着脖子等一个答案。
林晨握紧了她的手道:“愿意。”
他怎么会不愿意,他甚至会怕,怕她走得太快自己会追不上,其实林晨很庆幸听见这句话,庆幸她递了邀请的帖子,哪怕是共死。
所以他还重复了一遍,声音极轻极柔却是压上所有的郑重。
他说:“我愿意。”
被握住林晨反握住的手腕忽然挣开了,沈毓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可她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迷失在那句话的郑重里。她成了那么卑鄙可耻的人,她居然邀他一同赴死,邀他一起那么窝囊屈辱地将命交出去……
她沈毓居然也那么卑鄙可耻。
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沈毓慌乱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肩后,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骤然裂开的愧疚、丢盔卸甲的狼狈,她也不敢说那句话,那句刚刚有人对她说过的话。
是我……对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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