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时林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别的，可等了好一会还是那句“我很抱歉……”，这话他记得，因为在昏迷前有人反反复复说，说得他都以为自己要丢了性命。

林晨从她眼里看到了愧疚，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藏都藏不住，明显得一眼就可以识破，之前还是杀伐果决的将军怎么转眼成了做错事满心愧疚的女孩，这种变化苦的很，让他忽然间恨极迟到的三年。

“我没事。”

林晨把军徽还给她，幸不辱命，在她回来前守住了指挥部，这军徽沉手，拿着它时来来往往的军绿色真的都沉甸甸压在肩上。

默默接下军徽，沈毓微垂着眼，轻轻道：“我很抱歉……”

“与你无关，都是我自己选的。”

林晨猜的出来，能让他跨越几阶对敌还安然无恙的方法，怎么会没有代价？他其实不介意那代价，和牺牲的参谋长一样，那种情况下很多事都没经过大脑，条件反射性的挡在最前面，不只因为她，更不需要她来觉得抱歉。

“你不该用那种方法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我能到早一点……”，沈毓自嘲地摇头，身上的军装束缚住呼吸，“应该是一开始我就不该教你……”

“你不是我，不要替我下结论。”林晨摇头，“我不在乎代价，你也不需要替我愧疚。”

这话听得耳熟，让沈毓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我的错，是我把你拖进来，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

“不需要。”林晨打断她的话，“好与不好我自己说了算。”

林晨很少把说话这般不留余地，堵得人没有退路。

“我知道你有话现在不能明说，我不介意等，但无论怎样你都不需要替我愧疚，做决定的人是我，我付得起代价。”

沈毓再没有话，她本就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周乾给她设的局告诉他，因为她自己走进去的时候把他半只脚拉了进去，从前她还可以犹豫，现在，她只能愧疚，也许周乾也有过这样的愧疚，但人家经历的风雨太多了，多到沈毓用了数年才察觉出一点依稀的影子。

她还没学好隐藏，所以那个太过熟悉她的人轻而易举看破了她的愧疚，并且干脆利落拒绝了她的愧疚。

有时候沈毓庆幸现在是战时，她还可以把借着战争的名义把秘密藏下去，可以用战场的忙碌填补心底烂出的窟窿，但说到底她心底清楚得很，她越来越像周乾，做一样的事，走一样的路，然后成为那个自己厌弃的人。

可战事还在进行下去，容不得过多的个人心思，如以前一般，什么都没发生，任何事都可以被掩盖下去。

三旅之后便没遇见更棘手的对手，五中队原先阵地夺回后像是下活了这盘棋，进可攻退可守，第七军陆续从外部抽调的兵力也及时补充了部队，同时后方传来消息称三旅的冯旅长伤势好转，不出两天便会回归战场，那时候沈毓就可以回师部复命，卸下整个旅安危的重担。说起来有些可笑，沈毓如今不过是第二次上战场，局势居然能把她逼到要去扛起一个旅的存亡。

郑轩开始被频繁派出带兵作战，程言在沈毓背后替她规划作战方案，林晨协助沈毓指挥部队，事情开始顺着正常的轨迹发展，直到整个混合师遇上大批量的厉鬼猛烈攻击。

没有特别厉害的角色，但无穷无尽的厉鬼就跟蝗虫似的密密麻麻成片袭来，疯狂攻击各部，不分主次，鬼界似乎均匀地将兵力分散到各个点，每个点都需要支援，都是被主攻的对象，这种用数量堆砌的打法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道理，部队陷入苦战，整个混合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鬼界用人海战术拖入了泥潭。

不过是短短一天，三旅就感到巨大的压力，轮休的时间逐渐缩短，人员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鬼界的战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样大批量的厉鬼进攻却无实力强劲的厉鬼带领，莫不是要借着一对一来把第七军耗死在战场上？面对这种危局沈毓等人也拿不出更好的对敌方法，各部都被大量敌人牵制住，现如今破局的办法似乎只有死磕。

当郑轩汇报完各中队的情况后指挥部沉默得有些可怕，“各位有什么提议吗？”沈毓手撑着长桌看向在场的数人，可惜多是刻意躲闪的视线或是低头不语的沉默。

这种危局第七军不是第一次遇上，但以往的无数人也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就算有方案也是作用不大的局部调整，实际上还是用命去抵抗鬼界的疯狂。

数代人分析鬼界这种行动，但得来的结论和没有无甚区别，实在是琢磨不透，似乎要刻意消磨灵魂似的在战场各处不断上演拉锯战。

渐渐的指挥部附近开始不断有冲破防御区冲进来的小股鬼界队伍，上次的前车之鉴让沈毓等人无比警惕这些厉鬼，所有警卫队被全部派出消灭这些深入的厉鬼，就连坐镇在指挥部有一定战力的人员都开始陆续加入战斗，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开始到来。

顶在最前方的第三第五中队被鬼界部队打穿了一个口子，源源不绝的敌人从那个口子深入三旅内部直逼参谋部！可两个中队的负责人带人发起过多次进攻也没能堵上那个口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豁口越加大。

蜂拥而来的厉鬼彻底扼住了第七军的喉咙，似乎能做的只是艰难挣扎，拖到扼住喉咙的手在定好的时间点自己放开。

“沈中校，前方部队已经发起了数次攻击，可还是堵不上缺口，您看是不是再派兵协助他们？”

“派兵？哪里来的兵？除了守卫师部的部队，就连所有能用的后勤部队都顶了上去，你想我派医疗队上去不成？”

“或许从其他中队抽调……”

“拆东墙补西墙然后一点被破整个防御网连片倒一塌糊涂？你觉得哪个部队还有余力腾出手？”沈毓冷声训斥那位开口的参谋官。

“中校大人，前方传来消息，林晨中尉带的人被厉鬼困在了半路，而且围攻的厉鬼过多就快要抵挡不住了。”郑轩风风火火冲进来汇报情况，林晨带的人是沈毓最后一批派出协助第三第五中队堵住缺口的部队，可也同之前几次一般被攻入的厉鬼困住，半点挪动不得。

搭在刀柄的手不自觉收紧，沈毓沉声道：“让他们撤回来。”

“林中尉已经带人突围了多次但是都失败了，林中尉拼死才让两人冲出重围回来禀报，再不派人救援怕是要来不及了！”郑轩无比焦急地道。

见沈毓眉头深锁却不发一言，郑轩忍不住急切地道：“中校大人，那可是林晨啊！”，这时站在一旁的程言悄悄扯了郑轩的衣袖，小声道：“实在是抽不出那么多的兵力了，沈中校也没有办法。”

“可是只要你亲自出手，救出林晨他们是没有问题的！”郑轩看着沈毓焦急地道，几日的并肩作战郑轩早将林晨看作了生死与共的战友，再加上他们早就相识，见林晨陷入危难郑轩急起来说话就开始不过脑子，他只想着以沈毓的实力面对那些普通的厉鬼，不说助林晨他们脱困，就连乘机补上被鬼界打破的缺口也不是不可能！

可当沈毓冷厉的目光划过时郑轩不由自主收了声，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解的目光投向程言，而程言只是忙以极小的幅度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沈毓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而是现在的情况是她根本就走不得！三旅需要一个撑住场面的主心骨，可自参谋长牺牲后，三旅的高级指挥官损耗殆尽，校阶以上就只剩下了沈毓一个，沈毓一走能替她出面指挥的人几乎没有，而且程言的作战方案之所以能被执行全是因为沈毓的威严强推行下去的，不然整个三旅怎么可能听从一个中尉的指挥？

最重要的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实力强劲的厉鬼潜伏在附近，若是沈毓离开指挥部而这时有厉鬼暴起攻击指挥部，那将是三旅绝对的灭顶之灾，更何况现今的局势沈毓出手后很有可能别无尽的厉鬼绊住手脚，想短时间解决围攻的厉鬼绝非易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林晨的危机越发严重，再巨大的象也有被群蚁吞食的可能，沈毓握刀的指关节绷得发白，可脚却像被死死焊住一般根本挪动不得。

郑轩与程言也是满心焦虑，可焦虑在这个时候只是徒劳，所以当风尘仆仆的吴迪踏进三旅指挥部的时候他们不由眼前一亮。

早在三旅陷入危局的时候沈毓就派传令员让吴迪来三旅协助，但吴迪一脸的凝重和苦战后留下的伤痕并不意味着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师部位置暴露，众多实力强劲的厉鬼围攻师部，师长急令各旅抽调能力范围内所以可调人员救援。”

吴迪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降到谷底，局面开始倒向最坏的结果，彻骨的冰寒开始弥漫在这个指挥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