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的黑雾彻底消散在缝隙中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天边多了一道光,是暖的,撒在身上真切的厉害,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和那些见多了的腥热的红或是阴森的黑不同,那种光是暖黄的颜色,像朝阳里第一缕的明媚,能嗅到下一个满是生机的开始。
又一次结束了,有的人经历过在种结束,有的人正在经历,可无论怎样,哪怕心里的担子在重也不禁搁下片刻,讨一个暂时的喜悦,那是劫后余生的情难自禁。
欢呼声也是连片的响,满是尘埃血污的一张张脸没心没肺般笑得极灿烂,哪怕一个个歪歪斜斜连站都站不稳也暂时兴奋激动的厉害。
支着长刀,背部靠着帐篷的边缘一点点下移,半竖着一只膝盖坐在地上,手还握着刀柄,沈毓看着周遭的一切出神,眉间似有触动但又落寞的让人不由跟着心沉。
林晨就站在她身边,笔直的背脊,朗硬的线条,过一遭战火他眼中的坚毅沉稳又重了三分,还有些其他的重量,交织在一起让他如磐石般立在地上。
这是林晨第一次经历七月圣战,他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自然也有随心底的疲惫一起上涌的激动,他也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连片军绿,眼底忽然间随着周围的那些人热得厉害。
这种略带混乱的兴奋激动持续的时间不长,当各部队的指挥官开始陆续下令打扫战场,当一具具曾经鲜活过的身躯被盖上刺眼白的布抬走,暂时的兴奋到了头,化了沉重与感慨,但每四年都是这般,没什么话该多说。
那些变化的细节在她眼中过了又过,沈毓的目光放得很远,然后以极微极弱的声音问
“你说,我还能失去多少呢……”
混合师第一个木桩高台的第一把火是沈毓点的,她一步步踏着古老的音调,举着火把走至高台下。火苗窜上木桩的时候有一个不大的跳动,些许火星爆开,她的心也跟着有东西爆开似的。可她的面上极平淡,瞧不着悲喜,仰头看火苗一点点向上吞噬的轨迹。远方传来的声音似乎放大了几分,那火苗也仿佛在随着古老音调的起伏而起伏。
那句词四年前刻进了心底,四年后又一次被翻了出来,积压的重量排山倒海般袭来,魂兮归来……这几个字真重,重得厉害,压在心口连最基本的呼吸都来不及。
心里的那个人仿佛要被溺毙,疯狂在嚎叫挣扎,外头站着的人还稳稳举着火把,平淡地看火苗如何吞噬那道熟悉的身影。
魂兮归来……千万人在吟唱这一句,千万的心愿也是这一句,然后带着千万身影消散在火光之中。
最后一批人撤出战场时各部的阵亡名单也出来了,陵山的石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繁忙,忙着将雪白石碑上足够老的名字抹去,忙着在刚被抹去名字的石碑刻上新的名字,每四年都是一样的忙碌,他们习惯了,可能那些碑也习惯了。
暂时属于李昊的那块石碑是沈毓亲手刻的,她字不好,但刻在这块碑上的每一笔都足够端正严谨。
碑上的字样很简单,依着第七军的标准,没有任何特殊,只刻着姓名、军衔、生卒年,寥寥数字,仅此而已,一生就这么被如此简单的概括。
“老师啊,你知道的,我字丑,您老人家多担待,真气极了就托梦骂我几句,我好好听就是了。”
“我这学生做的差劲,您老人家总是不满意,说实话我也嫌您苛刻,以前恨不得日日躲着,总想着要是被您逮着了又得被劈头盖脸骂老久,所以啊,要是托梦得和当初一样,目光如炬的,最好还要把我看严实些,别换了个地就揪不出了。”
“吩咐我的都记下了,听上将的大人的,行,我听就是了,好好的听,行不行?大不了我再去道个歉,对……您还不知道我砸了他的办公室……”
“咱们混合师的军功压的那些家伙说不出话,放心吧,没给您老人家丢人,表彰大会上我们师的人神气着呢!还有啊我升上校了,您看,新军装,特体面。”
“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您那找到了个新的笔记本,我拿走了,和我柜子里攒的那四本一模一样,我就当它是我的生日礼物了,您也是,每年都一样,也没个特色……”
……
“我还是让你失望了对吧,您呢……是,看我什么都准,我的确不成器,挺后悔的,平时不努力,到了最后报应了,想想啊,我干嘛要说尽全力了,丢人,太丢人,您肯定是看我丢人丢成这样所以连训我的话都气的忘了说。”
“你看我这不也知道错了,改不行吗?怎么报应的不是我……”
沈毓对着那块雪白的大理石碑絮絮叨叨念了好久,欺负石碑不开口似的,将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倒了个干净。天又暗又低,还飘着点碎雨,沈毓沿着白石阶梯往下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连片的白霎时间涌入眼中,沉甸甸的白一上来就扼住了她的呼吸,本只是小小的方块,可成片连在一起时却猛地放大,贴在眼前一般压得她脚下发软。
替沈毓打伞的林晨稳稳扶住了她,他也换了新军装,上尉制服的笔挺线条衬得他更稳重坚毅。他的手很稳,但只是虚扶一把,等沈毓稳住身形,伸出的手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到原位。两人顺着白石阶梯继续往下走,彼此默然但又似乎无声间有心意相通。
顺着小路走出近百米后沈毓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道远远站在角落,一道独自在一块碑前。
钟惜畔拒绝了吴迪的陪同,推开了作为支撑和发泄情绪的怀抱,连安慰的话也一字不听,她的手臂缠着一块黑纱,一声不吭独自面对着石碑,消瘦背影看着额外孤寂,好似娇柔的碧桃化了冷冽的白梅,再凌厉的寒也能独自承受。
沈毓见惯了她的柔弱,这种肃穆的沉默是第一回。
钟惜畔的父亲永远留在了战场上,他与吴迪的约定,等吴迪升至少校便同意钟惜畔与吴迪订婚。圣战结束后吴迪的灵力突破到了青阶,多次浴血奋战的军功也足够将他推至少校军衔。
或许是命里的定数,或许是天意弄人,吴迪达成了约定,实现承诺的人永远离开了。
沈毓回到原来的住所,她的军衔升至上校后本该分配给她新的住宿,但是沈毓拒绝了。圣战结束的那一天沈毓的灵力突破了蓝阶,这种速度远远超乎她的意料,圣战对于她实力的提升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她不打算深究。
这场圣战结束后郑轩与程言的军功正好够升至上尉,林晨虽然也升到了上尉,但他在战场上的军功却足够让他摸到少校一阶的门槛,只是他的灵力等级还差了一些。原本沈毓觉得以林晨的修炼速度,突破青阶怕也只是两三年的事情,可是圣战结束后林晨的修炼出现了和沈毓相同的情况,提升速度甚至还快与沈毓当年。
林晨在告诉沈毓这件事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说了自己也有同样的情况并让林晨不要告诉其他人。这种圣战造成的实力迅速提升,让小半年前突破绿阶的林晨向下一阶大大迈出了一步,看样子或许只要一年半或是两年林晨也能突破青阶。
程言在战事结束后便被调至了沈毓身边,她瑟缩的性格在总部并不讨喜,可郑轩一直与她走的颇近,当初林晨说有人可与程言心意相通,怕是郑轩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老远,通常程言刚支吾几句郑轩便能将她的意思清楚转达,只不过郑轩性格直了几分,转达的话通常过于直白,直白的过于粗暴。
郑轩私下里问过程言,她这种性格怎么就加入第七军了?以程言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拒绝。但这一次程言难得没有缩成鸵鸟,她拉出一个笑,说她其实从小想当一名医生,和她父亲的职业一样。
她觉得治病救人是见极光荣极伟大的事,觉得医生是一个极其圣神的职业。也正是因为她父亲的职业,从小到大她的作文里有了无数可以写的内容,有向伙伴得意的理由,有周围人羡慕的目光……连带着她的理想都因此丰满。
她在医院长大,见了无数生死的瞬间,许是见多了,她更加珍惜生命,包括自己的,也包括别人的。
她近乎崇拜地要追随自己父亲走相同的路,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想给生命更多的机会,她一直这么想且这么做,但有一天她最崇拜的父亲抱着半坛骨灰告诉她,她母亲做的事比他伟大得多,她母亲的职业比他的圣神得多,她母亲,比他好的多得多……
程言抬头看向陵山的方向,眼底的泪光被埋了下去,她笑着说总得亲眼看一看她母亲的碑才能明白这种圣神是个什么样子。
因为考试推迟了一天发,我错了,以后可能还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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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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