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晨一样，沈毓只是在李昊中校那挂了个学生的名头，真正这三年多里带沈毓的另有其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时间让林晨变了脸色，下意识站起身震惊地看向沈毓，他那样沉稳一个人都失态成了这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一个更加不怎么地道的老家伙带了我三年，也不算是带，大多数时间我也见不着他，但见了就没什么好事。”沈毓笑着总结了一句“那个老家伙外表和和善善，就是一颗心黑得可以和那乌鸦毛颜色较较劲。”

沈毓挽起右手袖子，有一道十多厘米长被火烧过的狰狞伤口就这么袒露在空气中，最外层有些焦黑，被血染过几层黑里透着暗红，最里面这层暗红的焦黑裂开了几条缝隙，依稀可以看见最开始血肉模糊的痕迹，林晨瞳孔一缩，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深皱起眉上下看了好一会。

“什么时候的事？！”

“松开。”沈毓懒洋洋拖长了语调，又带了点命令的口气。

许是往日沈毓正经时说一不二的做派，他下意识放开了手，等反应过来时眉头皱得更深，“我去叫人。”

“叫人？”她倚着墙微歪头看向他“别了，我在第七军还要脸。”

她伸出左手悬浮在伤口处寸许高的地方，手指轻轻律动外表的焦黑污迹开始逐渐剥离开，等伤口完全清洁好，她额间已见细汗，但动作并未停下，连眉头都未动过半分。手掌依旧悬在伤口上方从左至右缓缓移动，这移动的过程极慢但伤口处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生长，等整个过程结束，原本可怖的伤口已经缩小好看许多。沈毓用衣袖擦去额头密布的汗珠后开口道

“再过几天连疤都不会留下的伤你还想做什么？我记得我说过灵力可以用来疗伤，怎么这话从你脑子里漏了去？”

“忘了。”

“那现在可以再记一遍。”她上下翻看了一遍伤口，并不满意，之前灵力透支太多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当然有痛觉，又不是怪物，都是肉做的人谁不是一样？不过反正死不了，也不用那么着急处理。”沈毓伸直了手臂对着光又认真看了一遍“我这只手不知道断过多少次，但那个黑心的老家伙说得对，灵力用在骨肌在生这方面还真的是非常好，这手重新修复过后比之前还好用。”

“你说什么？”林晨有些愣神，他预计过这些年沈毓经历，但她轻描淡写说出些话时他只觉得那些预计十分可笑。

“不用那么大惊小怪，我现在活蹦乱跳身体健康，那老东西经常说死不了就别瞎叫唤，特别丢人，非常丢人。现在想想真的有道理，我这见过世面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潇洒特别有气势？”

“这玩笑没有意思。”林晨的声音有些冷，连带着脸色也有些难看。

“谁跟你开玩笑。”沈毓翻了个白眼，“我在很认真和你讲那个老东西的坏话，那老家伙，真不是什么好人，下手黑也就算了，尤其是胸腔里头的那颗心，特别黑。”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三年过去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不过我老师对他很尊敬。”她斜瞟了一眼站一旁的林晨，啧啧道“哪像你，对上司就留了点外表的架子，怕这半年一过，你得翻天。”

林晨用了好一阵来消化沈毓抛出的秘密，扶着墙重新坐下，“你没调查过？”

“调查？我什么权限？这尊大神级的人物想瞒我一个小兵还能让我翻出半点水花？再说，这个答案也并不难猜，而且也并不重要。”沈毓嗤笑道。

这个答案的确不难猜，能让掌握实权且性格强硬的中校垂手听命，能在第四分军区各个地方出入无阻，少将？中将？还是那名第七军的最高掌控者的上将大人？范围不大了，只是猜到又如何？能改变什么？又有多少人愿意改变？

“这是个不小的秘密。”林晨沉着脸道。

“谁让我相信你呢，但是啊，别说出去，会要命的。”沈毓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这种威胁他听得有些多，只不过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话里带着玩笑他还有能力分辨，不过这句话后林晨显然面色有些缓和，抬眼看向她冷声道“幸好我没有通敌的闲心，不会让我上司一上战场就成为整个鬼界追杀的对象。”

“那巧了，你上司也没那么大本事挡这些明里暗里的刀子。”

“你怎么认识他的？”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有耐心听。”

沈毓十五那年在餐厅里刷盘子，不是什么暑假工锻炼能力的闲情逸致，她只是单纯的缺钱，非常缺她七岁那年被养父母领养了回去，那对养父母对她还很不错，哪怕最后他们很快有了自己孩子也依旧待她不错，养父母亲生的那个妹妹自小也黏她，偶尔顽皮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唯独怕她这个姐姐。这样看起来她的日子着实是不错的，按照这样发展沈毓长大成年，读个大学找份工作将来或许还会恋爱结婚，然后常回家看看，非常正常的一生，够满足了，完全可以弥补她七岁前的所有遗憾。只可惜老天爷还真就没有这么大方，她十五那年养父母出了车祸，责任方，留下她这个未成年的还有一个更小只会哭的，养父母这方面也没什么亲戚，不出意外她和她妹妹就得被送到另一家孤儿院去。沈毓是从哪里头出来的人，除了陪了她七年的林晨，她对孤儿院这个名词包括它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什么好感，她不能容许那个经常粘着她的小丫头也住进那种地方去，绝对不允许。可是她还没成年，法律上没有监护能力也没有监护权力，她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护不住那个小丫头。

她需要支付自己和沈灵的学费生活费，两个坐吃山空的人在一起只能把山吃空的速度翻倍，沈毓找了家可怜她们姐妹境遇的店主那打工，好歹算有个生活来源。

她就是在那家店子里遇见的那个老头，老头不算老，半百模样，说话也没有老气横秋的感觉，整个人看着挺精神，还颇有种眉慈目善的亲和感，可不当着自己老师的面时沈毓常这样没大没小叫老头或者老东西，老头也没说过什么，由着她去。沈毓自认为看人很准，看他第一眼就有感觉老头眼底过的事怕是比整个店里人加起来还要多，哪怕面上还未显老态，可内里早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没什么鲜活气息。

那天她躲了个懒，用了灵力，只是未进第七军前她并不知道灵力这种东西，就连能看见鬼的眼睛都被她掩饰的很好，她灵魂天生与常人不同，哪怕天资再出众的人也要等到十八成年左右才能将灵气汇聚成灵力从而修炼使用，可她没有等到十八，在离开那家孤儿院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不同寻常的能力，因为幼时那双眼睛被人暗地里看作说谎的家伙，或者天生的怪物，那时还有林晨陪她，恶意来了还算有人分担，可是远离了那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了，这种能力只能藏起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就很好，她没什么出风头的想法更不希望又一次成为什么怪物，平平淡淡的正常人有什么不好，所以她一直把这些藏的死死的，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正常人。

那天她太累，用了那种她不知道来源的能力把手里堆积的盘子微微几毫米悬浮在手掌上方，几乎没人能发觉，但可惜只是几乎，因为很巧的是老头不在几乎之列，又正巧在她附近。

有些人喜欢把某些事叫做巧合，还有些人喜欢把某些事叫做命运，沈毓是不信命的，但是这种巧合她既憎恨又庆幸。

老头眼睛尖，老狐狸的直觉让他发觉了沈毓的不同，老头做事很利落，亮明身份来意，证明解答沈毓的疑惑后就直接谈起了条件。

老头开的条件不多，就一条，加入第七军，沈毓那时候不懂事，还不明白老狐狸的厉害之处，没发觉这一条背后有一句话能把人压得死死的。加入第七军不假，可入了伍就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第一要务，那所有的要求都可以划在命令那一道里，老头又很开心成了发布命令的人，更恶心的是第七军第一条军规概括就是可进不可出，老头算盘精，一条顶上千千万万条，还特别管用好使，谈笑风生间拿捏住她所有死穴。

老头还很靠谱，按着沈毓条件的雷厉风行帮她改了年龄，找人帮她拿到了她妹妹的监护权，安排好大大小小所有事，承诺她妹妹沈灵未来的学校、工作、生活，答应她绝不要求沈灵也加入第七军。

事情都处理好沈毓就跟他来了第七军的第四分军区，给她找了个不错的人物做老师，没参加什么新兵训练，直接就进了正题，大多数杂七杂八的知识东西都是李昊中校教给她的，沈毓不常见到那老头，只不过每次见到那老头都会有印象深刻且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李昊中校是出了名的严肃严厉，可是比起与老头相处的没大没小放肆随意，沈毓更愿意接受李昊的严苛训练。因为老头心太黑，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简直不是个东西。具体要形容只能说，李昊给的训练强度和痛苦程度很大，远远超出第七军普通训练要求，但在老头那估计这些都得翻个倍，可这不算什么，老头最心黑的地方在于没有心黑的底线，是的，老头做什么都没有底线。

所有的痛苦都可以过去，因为痛苦有个期限，再艰苦再难的训练都可以熬过去，因为数着点时间就过去了，什么都有个盼头有个截至。可老头不会，他没有给沈毓这个盼头，没有给她看这个底线。

老头常说既然死不了那就熬着，指不定熬死了还解脱了，但如果死的姿态还很潇洒，那还算赚了个体面。她按着这个思路走了三年，现如今想想，觉得老头的鬼话还有一点点道理，她跟着老头学的最好的也就是这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