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摸不清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按理说如果老头想好好培养她应该挺在乎她的命,怎么说也会有点什么暗中保护的意味在,可她独自执行任务那么多次,早忘了有多少次险死还生,可从来没有谁救她一下,老头和她老师更加没在意过她的安危。
最惨的一次她差点和一只厉鬼同归于尽,好在最后对拼中她下意识偏开点身子,那厉鬼的最后一击没中她心脏,只是把她的左肩洞穿了去,顺带着左边整个肩胛骨被打碎,几乎就是生死一瞬的事,只不过没人在这之前出手相救,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把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在那一击后她差一点就要昏死过去,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用灵力封住血脉拉了结界才彻底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她这一昏时间可不短,在深山的某个旮旯昏了两天两夜,等她迷迷糊糊醒来,一地的血迹早和泥土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能让她痛到接近昏迷,只差一点点她就得把小命交代在这,无论是击中心脏还是失血过多又或者被路过的什么凶猛生物当作早中晚餐。这样的事其实不少,没人暗中护着她,活着是运气好,若死了,死了就死了呗。
从时间上看老头带她的时间远不及李昊中校,但几乎所有让她终身难忘的事都是老头带她的,比如第一次杀鬼,比如第一次杀人……她有时候还会梦见那些绝对说不上好的经历。老头从某个角度上说是个好老师,他教会沈毓的东西是很多人都教不来或者不敢教的,就好像她十六岁那年,老头领着她去的处决场,就让她站在犯人身边看着行刑人处决犯人。她离得很近,粘稠的白色脑浆混着鲜血溅了一地,连她的靴子上都隐隐有些细小的血沫。
那次行刑没有走正常的程序,行刑者只有一个,拿着枪走到每个犯人背后,简单地开枪然后走到下一个人背后,再重复这个过程,她还记得那天日头很毒,明晃晃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又很冷,忍不住会发颤,尖锐的枪鸣从未这么刺耳过,只是极普通的一枪却跟炮弹炸响一样,声音大到可以让人丢了魂魄,行刑人做惯了这种事,步子又稳又平就很平静走到那些人背后,开一枪倒下一个,就像推到一个辛辛苦苦搭起的积木一样,简单又轻松。最后一个犯人是留给沈毓的,她拿枪的手止不住在抖,本来她的手是很稳的,而且枪法也准,老头带她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样的靶子她没打过?移动的,在强光弱光中的,刁钻角落里的……百步穿杨说不上,但基本的准头手感还是出来了,可就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固定靶,枪口都块贴着目标的一枪,她手抖得厉害,头上手上满是细汗下一秒枪就要从手中滑出。老头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就说了三句话。
“他的死是必然,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能被送到这来,就必须为被送到这来到理由付出代价。”
“这一枪迟早要开,别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老头说的很有道理,老头很多时候都有道理,只不过这些道理沈毓不大情愿听,但又不得不听,如果有一天能彻底和第七军脱离开,想必她一定是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只可惜她清清楚楚的知道没有这个如果,这身皮她已经扒不下来。
“我的故事基本就这么多,我这是休了个很长的假期,自第一步踏入第七军以来就没这么轻松过,这半年多的休整够仁慈了,他们做到这一步已经够对得起我了,没什么理由再拖延,年后我就要上战场,或许能回来或许回不来。”
“目的呢?故事这么长,你又从来不会花力气做没有目的的事。”
“现在这么了解我了?真是让人感动,要不你再往下猜猜?”
“和她有关吧。”林晨看了一眼病床上还在昏睡中的沈灵“我只是很好奇她成为你的半条命的理由。”
“他们一家人对我很好,感觉欠人家不少东西,这个情得还不是?这丫头是我妹妹,叫了我这些年,我也得护着不是?可我需要足够的钱养活我和她,需要法律上的认可让我成为她的监护人,需要给她未来足够便利的生活,这些我都没有,但第七军能给我,那我就只能乖乖进去。”
“值得吗?看起来你并不喜欢第七军这个地方。”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沈毓理了理身上那件红色的大衣,火场里进出过一回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拍拍身上的灰却没什么作用,焦黑的颜色反而糊成一团,“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外头只穿这一身红色?因为红绿最不适合搭配在一起,可我得靠这身军绿色活命,哪怕穿久了又会要命,第七军几乎能给我要的一切,你也看得见,我的前程多光明,要背景有背景要靠山有靠山,就站在特权关爱的中心,多少人羡慕不来。”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上的红,想着原本的极艳颜色,轻声道“哪能那么轻易说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我只知道需要不需要,说起来我还是个亡命之徒,反正已经无路可走还不如拼死一搏。”
“并不只有这一条路,只需要再等三年,三年后你就可以接她出来,甚至如果你愿意来找我,我也可以帮你。”
她轻轻嗤笑一声“你我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那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我说太多,三年,这丫头没那么结实能顺顺利利熬过三年,再说三年后接她出来能怎么样,跟着我食不果腹?即使她受得了我还没这么大方让我妹妹去吃这个苦。找你又怎么样,凭着之前的情谊我相信你会帮我,可能帮多少?我进了第七军得到了要的东西,没违背什么良知道德,过的日子还遵纪守法,够本了,知足了,这身红就是偶尔闹的小情绪,反正还年轻能任性些。”
“说的真轻描淡写,该鼓掌。”话毕他真的抬手鼓掌,就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背挺得很直,看起来颇为严肃,十分认真专注地替她鼓掌。
“我没那么伟大,这个丫头还得替我活,她得替我过我没有过过的日子,她得替我得到我永远碰不到的东西,她就是我的半条命,我把自己所有想要却得不到的都放在她身上,她可不就是我的半条命,我这么会不拼了所有去给我自己最好的?”
她的目光放在沈灵脸上,似眷恋似向往似期待似决绝,她眼底隐约有雾气,声音那样慢那样柔,掺了最真实的向往,连眼睛都放出光来,“她得替我活,去读书,去和朋友玩闹,去考一个好的学校,去找一份可能喜欢也可能不怎么喜欢的工作,或许某天碰见一个人,然后还会打电话告诉我,就这个人了,不换了,要我赶快把她交出去。你说,多好,由她替我看一眼最普通的天,听听嘈杂的人声,白天就正常学习工作,晚上就安安心心休息,到点吃饭,累了就躲个懒找一地窝着休息,你看,我就这么自私,就这么霸道,她的命她的生活就得分我一半,她就应该替我过这样的日子。”
沈毓说的心安理得,她仿佛看见病床上躺着她自己,每天睁开眼就是最熟悉平淡的日子,闭了眼能毫无顾忌的把被窝当成最坚实的堡垒,把自己缩进去,抛开明天的烦恼呼呼大睡,没有杂七杂八的妖魔鬼怪,没有战争唯一的鲜血只是不小心被菜刀在手上划了个口子,漏了几颗珠子下来。不会几天几夜得追着阴气森森的东西奔走把命挂在悬崖边,不会一睁眼脖子上就悬了把刀,不会闭了眼就没机会睁开,不会咬着牙一点点捱着没有尽头的时间,世界会很温柔所有她过不了的日子沈灵得替她过,所有她得不到的安稳平淡沈灵得替她得到。
她就是沈毓的半条命,她得替沈毓平安幸福,其他什么都没得商量。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林晨没法出声,不忍心打断她的专注,他知道沈毓在看她自己得不到的生活,她固执的把沈灵看作另一个自己,固执地以自己的名义拼劲全力给沈灵最大的庇护,固执地担起所有风雨,沈灵的确是她的半条命,承担起她自己所有得不到的可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毓轻笑着收回目光,也收回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这么多年交情了,这半年我也教了你不少,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吧。我想把她交给你,不用做太多,这三年我为她攒够了钱,哪怕她没什么本事,过不了自给自足的生活这一辈子也有基本的钱活下去,关于她的生活保障,我找人制定了足够合理详尽的方案,那些方案也委托了足够可靠的机构去执行,假如我回不来你得帮我看好她,只要让她别走错路就好,未来学什么专业找什么工作过什么日子都由她,只要她愿意就好,假如我有什么意外,你得替我看着她幸福、平安。”
这个要求分量很重,林晨沉默良久,然后看直视沈毓的眼睛,做出他的承诺
“我答应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沈毓轻快地点点头,笑语嫣然的样子像极了漫步在路旁最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路过的人都会沉醉在那一份温柔美好中,连嘴角都带着相同弧度的笑意,只是林晨脸上没有这份相同的笑意,嘴角太涩,僵硬扯不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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