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背对着她轻叹了一声,这一声极轻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声响,他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关于学生的私事谈完就该到公事,他向来无需过渡,更不会纠结于某些迂回繁杂的思绪,似凭空有一刀,将一切痛快切了个边界分明。
他在办公桌后缓缓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沈毓“这是你的调令,这次圣战你划在了三师五旅。”
沈毓有些不解,她原以为自己被任命为队长这项值得老师跟自己耳提面命好好谈,可看李昊的样子半点谈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而他的重点仿佛在三师五旅上,难道这只部队与其他部队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李昊看出了她的不解,继续道:“这次圣战单独挑出了三师五旅作为试验,这是支混合部队,五旅的所有军官士兵分别来自四大军分区以及总部直属部队,并且完全打散分入各个中队小队。”
这样的部队分配的确很让人吃惊,早年第七军刚建军时五个师的军官士兵分别来自不同地区,第一师部是总部直属部队也是战场上绝绝对对的主力部队,其余二到五师分别来自四大军分区,直到近七八年,除了第一师部的人员划分没变过外,二到五师开始两两混合,就比如上次圣战第二师部由第一和第三军分区的人员组成,但即使混合也是也是泾渭分明的混合,四至六旅全部来自第三军分区,一至二旅全部来自第一军分区。像这次三师五旅的人员分配,绝对是出人意料。虽说第七军这么多年过来已经算是彻底抛弃了以前各个派系聚集的痕迹,逐渐融为一体,可这次改动无疑是将第七军融为一体的炉子新辟出个加大火的小炉出来,想必这辟炉的震动不会小。
“终于到了这一天,想来不过是早晚的事,第七军做了这么些年名义上的集体,上头有些真正的改动也是合情合理。”
李昊十指交叉手臂支在办公桌上,这次改动牵连甚广,可以说第七军总部高层是顶住巨大的压力促成了这次改动。纵使第七军这些年凝聚力比最初有了显著的提高,可是第七军毕竟来源于各个除鬼势力的集合,四大军分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一定程度上服从总部命令,又在一定程度上享有很大自主权,哪怕从建军到现如今军方高层在不断采取措施削弱这些前身势力的影响,可老一辈的派系势力根深蒂固,这个彻底融合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甚至十年二十年可以完成的。
“你对这次改动有什么看法?”
沈毓沉思片刻,李昊问的是她的态度,这态度并不好明确,两方派系最大的争斗她一个少尉莽撞掺进去不是愚蠢就是一心求死,可纵使是这样,有些没把握的话她不得不说,“学生觉得这次改动对总部高层来说应该失败但却又成功。”
“怎么说?”李昊声音很沉,不动金刚般做在那,丝毫不给人机会看出他的态度是反对还是赞成。
“军官士兵来自各个地区,配合程度以及对己方部队成员的认可自然不如完全来自原属地的部队,学生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甚至是暗中阻挠,怕是部队的伤亡及战功情况会很让人失望,地方早有的小心思自然会动起来,借此诘责质疑自然是免不了的,不得不承认这次改动有七八成的可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可说到成功是对总部某些高层而言的,有这个开端就是撕开了往前走的口子,这道口子一旦撕开,就很难阻挡继续前进的势头,毕竟融合的趋势”沈毓顿了一顿,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轻声道“是明面上的人心所向,至少没有人敢在这个明面上提出不同意见。”
见李昊面沉如水的模样沈毓也没有多话去挽救什么,她知道李昊不喜欢那些自谦或者是形式主义的废话,在他面前永远是有什么说什么,哪怕有些话根本不是她这个身份地位可以说的,不止是李昊,就连老头也从未在这方面约束过她,任她畅所欲言敢想敢思,只不过在老头面前她说话的方式会更加出格一些罢了。
“所以,你支持这次的改动,甚至是下一步的改动?”李昊面色越加严肃仿佛带上了反对责难的意思,周身压迫性的气势让人有些站立不稳,若放上个普通人在这,怕是要被压得胆战心惊半句话都说不出。
“学生说句更加僭越的话,部队作战人员分配的改动只是表面上的,若要彻彻底底的来治,怕是这除鬼手段师徒一脉相承的规矩彻底废了才算是根除。”沈毓面色如常,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也完全不受自己这番话带来震动的影响。
李昊是沈毓的老师,她半身除鬼的本领就是来自于这位老师,可她今天把这可以算是欺师灭祖,甚至对第七军普遍传统的现状要连根除去的话放在了他桌面上,她知道这些话的带来的后果,可她必须说,理由不光是来自她对自己老师的了解,更多的是为了一种态度的试探,但试探态度的对象哪里是她的老师,她试探的是她老师背后的那尊大人物,那个废大力气栽培她给她看似光明前程身份神秘又掌握极大权力的老头。
她主动让自己糊涂了三年多,可现如今上面已经把路铺开了,她至少得知道自己走在那条道上,就算是注定的火坑,她怎么着也得跳得明白一些。
沉默维持了很久,李昊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言不发,仿佛在沉思又好似被她这大逆不道肆意妄为的话气得很了,想不出要从哪里训斥好。就在气氛快凝出水来,连沈毓都在这种沉默带来的力量压迫下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他缓缓开口:
“哪些话该说出去,哪些话不该说出去你心里清楚。”
说出去,而不是说,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没有明确的肯定也没有严厉的训斥,可这一句看上去模糊含蓄又暗藏深意的话足以代表很多事,因为有时候不反对就有极大可能意味着默许,既然是默许,就会有更多事心照不宣。
沈毓心中有石头落地,这种默认态度的明确,清楚明了指出了她要走的路,至少可以看见的前方不是火坑和深渊,她心中何止大安,有违心意的事她做的不少,可这真正大方向的岔路口,她所幸没走到歪路上。
李昊神色中有些疲倦,与沈毓这番谈话耗费他不少心力,可一旦私事谈完公事谈毕便没有再多的话要说,只是简单摆手示意她离开,目光重新放回一叠叠用不见尽头的文件上。出人意料的是没等沈毓动身他又随口加了一句,真的只是随口的模样,连眼皮都不抬,依旧正襟危坐处理那些文件,他随口道:
“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完全相同的一句话,熟悉到莫名有钟在她心底猛地一敲,两个人说起来都一样的轻描淡写,一样漫不经心,可是李昊这一句已经足够了,尽了他作为老师对学生的情分,尽了对唯一学生在重要关头的最后一点忧虑和挂怀,她也足够心满意足,足够无缺无憾。
背上行李踏进传送阵前往总部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有看不见边的密集人群排在她身后,有各色的表情,或许是第一次上战场,有恐惧有迷茫有担忧有好奇有不舍有兴奋,或许是多次踏上那片战场,有野心雄心要立功立业要大展身手搏一个美好前程,也有追思那片土地上的某些回不来的人,牵挂身后期待他们回归的人,还有习惯自然带着熟悉的敬畏身不由己踏上征程的人。
沈毓早早窥见了这一天的到来也早早为这一天到来做好了各种盘算考量,思来想去这些年边边角角的东西都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她没什么要担忧挂怀,就像和林晨的那场道别,就像和她老师的那场谈话,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已足够,太多前尘往事都在那一句简单的话里,再加半点都是多余。
该准备的准备做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她自己的事了,正入她自己说过的,第七军这身军服就是一层皮,除了连皮带血撕下来就没有别的柔和法子脱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身皮的存在,也没有办法和理由不往前走。
那是战场,千百年来无数人埋骨的地,她是做下一具白骨,还是在这摞白骨的基础上走的更远更高,没有人敢下一个确定的结论,也没有人可以。
她有些怕,也怕的有底气,因为是有人在等她回去,而这个等,已不是必须。
她大步踏了进去,彻底将身后的一切抛开,这是她现如今人生中最重要的关卡了,迈得过就还有看上去光荣无限的明天,也得等着后天的下一道关卡,这是第七军,她是第七军的少尉军官,第七军里该背上的宿命谁都逃不去,自然也包括她。
过渡完了,啊,我也要提笔上战场了,可惜高数强大,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凉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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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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