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俩人就这样对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有各自的事还没做,时间还有点赶,可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没觉着尴尬也没想着改变,是一种不知何时的默契,仿佛有很久很久,连眼神都觉着多余,好像只凭着一点点模糊的感觉就能心安。
沈毓在喝她啤酒罐里最后一点酒,林晨看向窗外开始倾斜的日头,斜了一窗多的光进来,星星屑屑落在沈毓发丝边缘泛着点暖光,沈毓的头发永远盘得很好,端端正正把长发盘紧紧在脑后连发梢都看不见痕迹,更不留半点多余的碎发在额角干扰视线,这么干净利落的一身偏在眼角留着一丝慵懒在眼底藏着半分凌厉,可这日光斜在她身上,这些都模糊不少,只留下点点暖黄的光,那光里还混着上下起伏的尘埃,似静似动地从外头游进了窗内的世界,然后变得更静,可还带着一点点光影的尾巴,长长一段时间后才熄了光,注定跌进某个黯淡的角落。
连日光都额外优待好看的身形,拉长的影子里都带着他平日的味道,沈毓的余光落在他椅背后拖长的影子上,无论是站还是坐,林晨的背脊就未见弯过,那杆枪直直立在那,压得外人会不由自主会透不过气来,不过他身后这影子比本人平和得多,笔直的身形被拉长模糊了边界,只觉着比平时好看了几分,或许这是就军人特殊的气质,只是她刻意藏了又藏久了,今日看见反而感慨一番这种光影的魅力,然后收不回视线,呆呆看得出神。
有时候时间真的安静,过得也慢,悠悠哉哉的简简单单的,连看个日头喝点小酒都觉着心里踏实得很。
“我走了。”突兀有一声,生生砸出平静池子里一朵水花来,可能干巴巴嫌这句太突然,又把抽屉里最后一罐酒拿出放在桌面,想了片刻后推给他。
定住酒罐的手很稳,他只是伸出手,上身未见半点移动,手掌稳稳按在酒罐正上方,仿佛这一按可以定心,可以抹平所有思绪的涟漪。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突然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不太真切,仿佛出现了幻觉,她的手还握着门把手,保持着出门的姿势,连头都未回。
“怎么?”
林晨也未回头,目光还留在窗口起伏的尘埃上,好像那一声真的只是错觉,他从未开口,更不会留什么多余的话。
他背对着她举起酒罐,迎着光,声音和手一样稳,和脊背一样直。
“路上小心。”
她的步子稳稳踏在这句话的尾音上,轻易把天光云影抛却在身后。
走到李昊中校的办公室门前时沈毓停下步子,先是理好军容军貌,再是端着思想态度,来来回回感觉所有细小问题都被消灭,深吸一口气后才敢敲门。
“进来。”铁一样硬的声音再一次传出,隔着门都可以想象是怎样坚硬如铁的军人背后。
规规矩矩的进门,关门,上前,站直,敬礼,以最符合要求的声音道:“老师。”
李昊并没有理她,只是端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着永远看不完的文件,整间办公室都带着他的风格,每个边边角角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多余的灰尘,甚至整齐到看不见与四周不符的突出,连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的一排笔的角度都是无比的相同。沈毓标标准准笔笔直直维持着所能达到的最好的军姿,虽不及林晨的平常一立,可也过得去眼,至少是自家老师不会一看就皱眉然后有不好的后果降临。
可能是时间比较急,可能是沈毓立在这影响自家老师办公,理由很多反正不会是因为见她立这比较孤单可怜。
钢笔笔帽合上时有好听一声脆响,只不过之后的声音就没这么好听舒心。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的确,这一方面你一向让你自己放心。”李昊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样子又不耐地皱眉,把目光放回桌上成堆的文件。
沈毓没回答,挺胸抬头目视前方,问什么答什么,不该出声就绝不开口,规矩得挑不出毛病,若是林晨在这见她老实成这样,可能不知道要在心里嘲笑她多少次在口头以最少的话讽刺她多少次,可实在是没办法,能在她老师这样的人手里顽强待下去而且是活蹦乱跳地呆下去除了老实老实再老实,规矩规矩再规矩外真没别的办法。
在第四分军区,李昊出了名的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对别人高标准严要求,可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学生的要求标准已经很低很低。他多少次恨铁不成钢得训斥过,可又不能真的去按着沈毓的头死逼着让她往符合自己要求的路子上走。沈毓在第七军是怎样的出格,行动作风又是怎样的随心,甚至借着他的虎皮在第四分区“任性妄为”,他一清二楚,但从未制止过管束过,小部分原因是沈毓有个度,做的荒唐过分事在正常人可以容忍的边缘,最重要的还是那位大人的命令,要给她最大的上升便利,给她最自由的成长环境。这些命令在刻板的李昊眼中可以理解,却难以接受,只是军令如山他无法违抗,哪怕下令的人有时也有些不着调的痕迹作风。
沈毓是他名下的学生,有足够的天赋,有足够的毅力坚韧,可也有足够荒唐可笑的行为思想,沈毓做了他三年多不成器的学生,他也硬着头皮等了三年多,等着荒唐幼稚的年轻人接受洗礼,等着不容改变的事实将突出的菱角打磨,或许磨平一些东西,或许将另一些打磨得更为锋利。他有理由相信沈毓未来的成长,只是人老了,不够耐心,时间不多,他对着唯一的学生不够耐心。
“战场跟你以前的那些胡闹不同,收好性子,守好规矩。”
沈毓眉头一抖,这就是过来人的作风了,见过世面的老人的话,轻描淡写抹去年轻人经过的种种磨难痛苦,大多不是在倚老卖老,是因为相同的路他们早早过了好几遭,见惯了风浪,也见多了更大的风浪,很多事在他们眼中的确应该轻描淡写。很多年轻人嗤之以鼻或忿忿不平,可等他们也熬过长长的路,也会用同样的语气说大致相同的话,被收到相同的嘲笑不屑以及忿忿不平,开始一个又一个无休止的轮回。
“学生明白。”沈毓知道很多道理,可不是所有的知道都代表懂得,她甚至会用骗人的道理来骗一骗自己,装着虚心接受然后等着慢慢明白。
“说起学生,你收的那个学生怎么样?”
“他的资料不是老师你给我的吗?老师你清楚的,他身世清白,履历清白,能力品行,再无不妥。”沈毓皱眉,然后又平静开口。
“纸上的东西可以很精确很细致,也可以当做随手该扔的废纸,看不看是一回事,信不信是另一回事,这个道理我早教过你。”李昊声音很冷,有些事情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我相信他”沈毓顿了一顿,继续道“假如这次学生这次回不来,他可以很好的代替我,那位大人不会有太大不满。”
李昊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简单扫了她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那是很平静的目光,来自经历过多次战火血海的军人,自有它的重量和凝练的透彻,可以看穿皮肉直视灵魂。
“每个人都无法代替,不要自做聪明,更不要妄下结论,沈毓,你看不了那么长远。”李昊的眼神让她莫名有些心虚,那样凝练沉重的目光她不敢直视,生怕心里缺的那个口会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
“可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下的最好解决办法,不是吗?”
李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莫名问了一句别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那些错误可笑的行为和思想我和那位大人并没有纠正过你?”
“不知道。”沈毓试探过荒唐的底线,和老头的作风一样,没有底线,她疑惑过,可是和以前一样,疑惑通常没有答案。
“因为有些荒唐可笑会付出代价,只有体会过代价才会牢记,你需要永远牢记。”
沈毓自嘲地摇摇头,轻声道:“可是老师,我怕这个代价太重,担不起。”
她不喜欢那些该付的代价,所以以荒唐可笑来躲避,只是看情况,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有事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而这一天,看样子很近了。
李昊简单回答她这个徘徊在心底很久,也有过答案的问题
“担的起,你必须担的起,不得不担的起。”
她沉默不语,还是笔直立在那,只不过出神想着什么,李昊起身走到她面前,这个身高,看着这个身高比三年前长了不少的学生,拍拍她的肩,他的手很重,多年战火带来的沉重,哪怕再无心也有着无可避免的压迫感。
“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哪怕有些东西你并不想学,可你必须接受。”李昊沉沉叹息了一声,如钢铁钝声落地,他缓步回到桌边拿出一份文件,上面有很重的折痕,边角完整但有些泛黄,想来是多年里翻来覆去看过了多次。
“我在一师六旅,顾不上你,你自己小心,战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但也决不简单,又或者从某种角度看,它远比你想象的可怕。”他闭上眼又叹息了一声,仿佛勾起了往事,连钢铁也会感慨回首,然后不堪重负。
“沈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你也不是我满意的学生,可你是我唯一的学生。”
前两句和他往常一样,对己对人不留情面,可最后一句又带着作为老师看待唯一学生的一点点私心,沈毓是他唯一的学生,她即将面对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开端,这是一个坎,他有信心看她迈过去,可他无法抹除另一种不愿意看见的可能,正如沈毓的那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作为她的老师,他不愿意回答。
沈毓弯下身向他鞠躬,墨绿军装齐整,每一根发丝紧紧贴在脑后,她轻声道:“希望半年后可以在您这得个及格。”
考试周,无奈,悲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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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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