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总部医院赶至战区，从开始的跌跌撞撞到勉强走出了个正常人样，脚下的步子是快的，直到回到战场上见到灰蒙蒙的天才放缓了步伐，才觉着身体里的器官回到了应该回的地方。

拉开休息区域的帐篷目光便是一寸寸地挪，最后停在一个围坐成一个小圈的小角落，不知怎么了有细小的血丝一点点攀上眼角，正如她的视线一点点从一张熟悉的面孔挪到下一张，陈楚月、郑轩、王久安……

在这场战争的开头他们还围了一个十来人的大圈，也是窝在角落里对着一个关于沈毓刀会不会崩出豁口的无聊笑话笑成一团，之后又有好些围在一堆的时刻，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感慨几句活到现在的幸运，或许还有牢骚有各种好听难听的话，有各种不同的语调语音，可现如今只留了四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过了这么多天也没什么话要说了，安安静静的，看起来额外寂寞些。

走近那个小圈子沈毓忽然耻于自己的格格不入，她在医院躺了几天身上的伤被好好治疗过，一身军装虽然穿的不是那么齐整但好歹是新洗过干干净净的，四个人还是熟悉的模样，灰暗的脸混着干硬血痂和泥土的印迹，身上的绷带也是脏的，渗出的血迹盖了一层又一层。

队里剩下的人看着沈毓走近，虽然他们眼底的乌青掩不住疲惫，但勉强还能有拿出笑脸迎回自家队长的气力

“我回来了。”

沈毓直接坐进他们的圈子里半点没在意地上的尘土污迹，就这么简简单单挨着他们，仿佛回家一般自然亲切。

陈楚月还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来，一副刻意不在乎的放心模样

“就知道你回得来，那副要吓别人的鬼模样可骗不到我们……”

“命硬着，轻易死不了。”沈毓笑笑。

郑轩忍不住向沈毓问道：“你就恢复好了？我怎么听说你受的是灵魂上的伤？”

“这叫什么话，恢复快不是好事吗？”陈楚月直接就打断郑轩的话，这家伙真是不会说话，哪有盼着人好的慢的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轩有些无语，虽然这段时间已经习惯陈楚月说话不过脑的方式，可真交流起事情来总觉得力气使在空处憋屈无奈的很，再说了他的重点就这么难抓吗？伤了灵魂本源不过五天就回战场这一点让他奇怪还是小事，要是再在战场上受点伤影响到未来的恢复发展才是大事！

“我有分寸，放心。”沈毓浅笑，她自然懂郑轩的意思，只不过有些事并不方便完全说清。

郑轩深深看了沈毓一眼后收回了视线，显然沈毓可以抓住自己的重点，同样他也能明白沈毓话里的意思，可大事的惑解了，小事的惑却收不到答案，他改变不了就是心里憋着不大自在。

“我走的那天之后中队里怎么样了？”沈毓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又问，周围休整的人数可比之前少了不少，从前拥挤的休整营帐现如今居然有了宽敞的味道。

四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但也是亲眼见了那次的惨况，见沈毓问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沈毓看他们不答心里也有了预感，最后还是坐在边上听到沈毓问话的第二小队队长替她解惑，随着伤亡人数的增加，某些小队甚至被打得不成编制，只能就近分入其他小队，在沈毓回来前他负责了第一、二、三小队所以休整的时候就坐在不远处。到现在整个中队剩下的小队队长就只有三个了，第一小队加上沈毓还算有五个人，他的第二小队情况比沈毓那还差上一些，加上他自己只剩了四个人。

“有人透露了部署安排，鬼界想乘着换防的时机攻入旅部后方休整营地和救护区域，那次隐藏实力的厉鬼不少，旅部里的其他中队也有类似的状况……”

第二小队队长的话音顿了一顿，他不由回想起那天的发生的事情，看向沈毓的眼神也带了其他的意味，根据中队里的分析沈毓那天对上的至少应该少校级别的军官才能解决的厉鬼，可少尉军衔的沈毓不但逼出了厉鬼的真实实力还能绝地反杀，虽然沈毓当场就昏迷不醒送往了总部医院，可这才几天？居然还回了战场！

那天结束后旅部高层有人觉得奇怪也往上级报告了，可据他听到的消息这报告算是彻底石沉大海，应该是被某只大手不着痕迹地压了下来，他有些感慨，或许这就是真正高层要培养的利器的方法吧，选最好的材料，先在底层磨着，到了最后关头再拿出来一鸣惊人。

“其实你对上的还不是最厉害的一只厉鬼，不过也幸好你那一战引起了旅部的警觉，损失……并不是不能承受。”他的话已经很含蓄了，能承受的结果也太过沉重，没人愿意细想，或许这就是战争了，千百条人命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沈毓心头微沉，果然是有问题的，只不过以她现有的格局根本改变不了问题的轨迹，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她现在的极限，可若是更进一步若是她能再强一些会不会事情有其他的结局？

她叹口气没有再去想，沉默一阵又问起队里少的几个人，气氛更低了几分，几个重伤的没有抢救过来，其他的也化成了灰埋在地下了，原先的十一个人现如今就剩了他们五个了，围成了小小的圈，还不知下一轮回来这个小小的圈会不会继续缩小……

“要结束了。”轻轻的声音在小圈子里传开，沈毓的视线一一划过剩下的四个人，前面的事太沉重看一眼都吃力，可后面还有路得走，她得给出这个希望，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这份希望，到了最后的关头，若是输了多叫人可惜。

“是啊，要结束了，我还等着回家吃我妈做的糖醋鱼，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记得多加几勺糖，她总嫌弃我吃太甜，唠唠叨叨的，指不定还得啰嗦着要给我找人家。”突然间陈楚月的盼望里加了抱怨，或者说刻意的幽怨，想回去不假可怎么也得表现得矜持些，她早就成年了，不能因为上一次战场就又显得自己孩子气似的想回家。

众人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和陈楚月说的一样，有人等着他们回，马上就结束了，都该等着呢，自家桌上的酱汁稠稠的糖醋鱼散出甜香，碗里透着淡淡粉色一夹就软烂的粉蒸肉，炖得油色金黄的小鸡蘑菇汤更是热腾腾的闻闻都觉着暖心，加上几道可口熟悉的小菜，或许还有点冰镇过的饮料啤酒，吃饱喝足再往床上一躺，没还准有唠叨。想着等他们回家的人，想着那时的各种好与不好，顿时看一眼灰蒙蒙的天都觉着是好的……

沈毓往陈楚月身边靠了靠忍不住贴着她，话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期望“马上回去了，就快了……”

“就快了……”

是啊，就快了，沈毓也开始懒洋洋的想，不知道在外头等着接自己的家伙有没有带着点好吃的好喝的，若是真的空手来接，怕是得挨骂。

休息时间过得更快，沈毓握着刀又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如他们所说在战场上浸泡了这么久却没有豁口的刀，她真该庆幸。虽然离圣战结束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了可厉鬼的攻势丝毫不见减小，明明已经没有攻破两界之门的机会，偏还要这般不畏悍死的架势冲上来，明明千百年都没攻入成功过偏还要没四年都不要命的来上一会，哦，不对，所有的鬼都是死过一会的，但还是弄不明白。

那些个疯狂的念头真就千百年都消不下？一点点都忘不了？非要攻打两界的大门打通两界的通道才甘心？过去的仇、怨在长久的时光冲磨下能留住多少？都说沧海桑田了，还真的要鞭坟掘尸不成？退一万步来说能找着坟吗？执念就这么可怕？成为厉鬼就这么偏执？

沈毓照着自己的性子想了又想，觉着自己不大符合成为厉鬼的要求，太懒，没毅力把人和事记上千百年。

最初还有点吃力，她的伤没好透，刀不够快，反应有些迟钝，头也隐隐做痛，不过还好，在承受范围内，和第七军承受范围标准一致，死不了那种，比起窝在干净病房里等着战争结束，她只觉着站在着心里舒坦些，有些东西中途放下太过丢人，不提良心，她要脸，没那个脸躲在后面等着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的局面变得很简单，到了最后的几个小时，旁的要动脑的兵法、布局、计算都基本歇下了，安安心心就这么打着，你不急我也不急的架势在磨，时而磨人命时而磨鬼命，灵魂被磨掉的速度见不得比前几日慢，但就感觉打得很是平淡，平淡到你来我往不见停的但就等着到点收拾摊子回家吃饭。

渐渐的脑子开始清晰了，越打越上瘾一般，原先沈毓要赶回这破地方只是求个心安，现如今倒好，待这感觉神清气爽越待越安哪哪都安。之前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剩下四个，但瞧着他们在战场待久了琢磨出自己活命的门道了也就放心下来，趁着最后的时机捞一些军功，战场上这些天她待医院的时间不短，够亏了，若不抓点紧怕是回去要被笑的。

手里的刀挥动更快，挑的也都多是看起来比较棘手的，许是到了最后，放出来的都是些小兵，没几个厉害货色威胁不大。有时打着打着都有点走神，想着七月圣战结束后自己该怎样，漫无边际的想，一心二用的打，居然没出意外，看起来真的要结束了，可以放心下来平稳渡过了。

侧身躲过鬼爪的时候还感觉着游刃有余，反手将刀插入边上那厉鬼的胸腔就可以解决问题，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游刃有余，刀锋依着轨迹舞蹈般插进厉鬼身体，然后她的视线的边缘处就出现了一具身体，和她刀锋下的厉鬼一般，无力顿在那，呆呆看着胸前的致命的伤口，不同的是厉鬼会化为黑烟消散，沿着刀尖的下滑的鬼血也是会化成黑烟消散的。

可人不同，身体会倒地，跟物件似的倒了，会砸在地上，没点活力，流的血会一层层染过衣襟，殷红也会变暗，最后刺眼固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