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雾又浓了不少,那张她熟悉的死灰色的脸在漫天的浓雾中忽隐忽现,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在雾中,忽然间她回过了神,发了疯般冲过去,连命都不要,什么都能抛开一样不管不顾冲过去,血丝在眼角炸开,所有的念头都被清空,只留了那一个……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应该是好好的,远远的,带着她自己的那一份,怎么可能呢!
忽然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将高速坠入悬崖的濒死者拉起,那是最坚实的稻草……
“沈毓!!”
那只手直接将她拉回,死死固定在自己的身侧,一张同样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人应该是十分焦急地喊她,面上血与泥交错,身上累累的伤痕却半分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眼中只有面前位失魂落魄的人。
“你在做什么!沈毓!醒醒!醒醒!!”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大时小,仿佛听不真切又仿佛刺耳的很,沈毓的耳中似乎缝了一层膜,脑中还糊了一层浆,她忽然记不起自己冲过去是为了什么,木木站在那,任拉住她的人剧烈摇晃着自己。周围的雾散了一些,漏了不少厮杀声出来,这是战场吗?她又回来了吗?
“沈毓!”那人又猛地厉吼一声,嘶哑的尾音在破碎的边缘,震得人耳膜生疼,沈毓忽然记起了那个声音,只是感觉之前从未听过他会有这样失态的声音,发生什么了?他怎么变了这个样子?
她在他眼中看见同样一身血泥的自己,手中不知何时握了刀,刀锋上还有好些豁口,她似乎反应了过来开始机械地挥刀,和从前一样将周围上涌的黑影血影砍成黑烟血烟……
这是她应该做的了吗?
那人松开了她的手,许是之前用的力道过大,被他握过的手腕处出现一道淤青,他背对着沈毓,刀锋在她身后不停挥动,做着与她相同的事。
又上了战场吗?沈毓木木在想,脑里灌了太多铅似的,沉得无法转动,她的刀没停过,却像砍在雾中……使不上力气,也找不到着力的点。
在她失神的瞬间有一只锋锐的鬼爪从侧面伸来,应该是她的防守范围,沈毓很清楚,她身后的人也应该清楚,只是她还有些恍惚,本应该是她去的,但她的刀慢了一分……
足以定下生死的一分……
与此同时身后那人的手又伸了出来,只是没有如上次一般去握住她的手腕,他将她推开了,自己迎了上去,可惜那不应该是他……
不应该是他,他手中的刀也来不及去挡,只是他还是冲了上去,替她用身体去挡……
应该是她才对……怎么就换了呢?
沈毓呆呆想着,怎么可以换呢?……
温热的血液从他胸口涌出,像是力竭的小喷泉涓涓在涌,铁锈腥味染红了雾气,模糊了她的眼角……
最后的一面他似乎还想对她笑笑,只是时间被拉快,他没了那个力气,只能睁着眼,多看一秒……
然后看着她的眼泛起熟悉的死灰色,涣散的瞳孔渐渐僵硬的身体,太熟悉了,熟悉到视线里全是朦胧的热气,酸涩的浓雾……
沈毓又一次见着那个她最不喜欢的转化在眼前开始,活生生的人怎么这么简单变成冰冷的物件,她跌坐在地,颤抖着抱起那再无知觉的破损身体,她见着那双死灰色涣散了的眼睛里还印着自己的影子……
“林晨……”
他抢了她的东西,那个过程应该属于她……
血色的雾又浓了,她抱着的身躯换了主人,那是张苍老的面容,岁月的痕迹刻在他面上的每处皱纹里,老头更老了,奄奄一息靠在她膝边,花白的头发松松挨着她的手臂,老头穿着最正式的上将军装,这么看都是大气肃穆的味道,但此刻这套气派极了的衣服在他身上却莫名显得有些哀伤,仿佛是最古老的安魂歌曲要再一次响起,纪念一位值得被很多人纪念又会被很快忘记的老人。
老头还有气息,他还笑着,和往常一样慈和的笑,仿佛松了一口气,卸了身上沉了数年的担子,他笑着张口,只是没有声音。
沈毓莫名能读懂,她知道,老头在对她说,解脱般在说
交给你了……
苍老的眼不再明亮,浑浊地暗了下去,只是再不会有机会亮起,交给她了,所以他就可以轻松地走了,卸了担子,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那个命中注定的字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松的走了,就留这一句简单的话,沈毓忘了很多,脑子里就反反复复过他这一句。
交给你了……
交给我了?交给我什么?沈毓恍惚中在想,可惜没有头绪,只觉得心底的豁口越来发大,空洞似的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她忘记太多,连为什么忘记都没有思绪……沈毓记不起前因后果,也没有力气念头去想前因后果……
怎么就怎么轻松的走了,怎么就走了……
沈毓机械的站起身,她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就是觉得心里空的厉害,发涩发酸,她迫切想着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永远永远缩起来,或者,像某些她似乎见过的画面一样……
可是她还没能蹲下身把自己抱成一团就有人把她拉起,钢铁一般把她固定住
“你守在这里。”
“不……”
沈毓听见自己这样说,下意识这样说,面前的人无比眼熟,那张刚毅的脸还是板着的,他的背脊永远挺直,仿佛能支起即将塌陷的天空。
“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应该由你替我守在这里。”
“老师……你会……”
“死在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沈毓,你是我的学生,站直了!不要辜负你这身军装。”他的声音还是那般严厉,刀刻般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走得头也不回,墨绿的军装在永远挺直的背脊上格外熨帖,那真的是最适合他的一身衣服,他穿了大半辈子,如今,要穿着它走向他最合适的终点。
或许没有遗憾了,除了一个不成器的学生还没教完……
他的步子很稳,是军人踏上最后的战场应该有的步子……
沈毓如他所言,站直了身体,笔直的脊背紧紧绷着,哪怕心底的洞几乎要扩张到全身,她死死咬着牙,绷紧每一寸皮肤,站的笔直……
走马灯似的,有数张脸在她眼前晃过,时间或长或短,画面各有各的相同,各有各的不同,但是终点却出奇的一致,她还是绷着脊背,站在原地,如果这种感觉叫做畏惧叫做害怕,那么她的确是怕了,畏了,心里空的豁口在发麻,她可能瑟缩着灵魂,忍不住去想同样的终点……
这是她的梦,梦做的太过真实,似乎能都能瞧见未来的影子,或许有些事来的及挽救,有些事却是再一次等着时光把它送到身边。
她僵直着站立,军装笔挺,背脊笔直,抛开所谓的灵魂,至少看着体面,她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个。
雾浓了,浓到周围白茫茫一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伸出手,素白的手指逐渐融进雾色中。
原来这次的梦,该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沈毓看见了暗灰色的屋顶,不同于那雾气的白,它沉的很重的很,稳稳悬在上方,像是肃穆的巨兽,无声中让人生畏,而梦中的雾,太多太密,仿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渗透每一寸肌肤,无孔不入地挖出心底最深的秘密与恐惧……
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她同梦中一样伸出手在看,还是一双素白的手,有常年握刀的茧,只是没有了无尽的雾气。食指在掌心划过,血痕立即浮现,手掌上传来了知觉,血滴溅在眼边那一瞬间有温凉的重量。
沈毓看了很久,直到掌心结了隐隐泛红血痂,直到眼边滴上的血珠固结成硬硬的小块,她告诉自己,梦醒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林晨就在门口,他在等,和从前一般,就在应该在的地方等他应该等的人,视线撞进他眼神的一刻,沈毓忽然又一次真真切切触碰到了活这个字能代表什么……
恍惚间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脸,她微歪着头看,刻进眼里一样看,等着指尖的温热传进心底。
“你活着呐……真好……”
林晨看着她,目光带着暖,他就笔直站在沈毓面前,仿佛永远会站在她面前,连时光都可以被定格,最后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的力道很轻,却让人莫名觉得什么都不能分开……
他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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