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一直在响,像来自地狱的死亡之声,漆黑的房间里,一串熟悉的数字显示在屏幕上。
皮一夏屏住呼吸,缓慢点下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脸上带着礼貌而不失僵硬的微笑:“您好,贺总。”
丰和壹号别墅二层。
贺章穿着白色居家休闲裤和短袖T恤,黑发半干,面无表情地站落地窗前,视线停在庭院里的泳池上方。
泳池里的水呈蓝紫色,在漆黑夜色的映衬下,像一方散发着冷气的玉。
话筒里的声音很轻,像微风吹拂发丝,挠着他的耳廓,贺章静了一瞬才开口。
“你很怕我?皮一夏。”
他的语气好像在质问,又好像只是疑问,不太好分辨。但很不悦,这是肯定的。嗓音仿佛带着一股金石刮擦之声,令人胆寒。
皮一夏默了两秒,慎重回答:“我很尊敬您,贺总。”
贺章挑了挑眉。
这女人鬼话张口就来的本事,他已经领教过多次了。
“哦?这我倒没看出来,毕竟,你绑人的动作很熟练。”
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在云溪庄园不是讲和了吗?!她都以为他不追究了,又突然来这么一句,这不是报复是什么?!林助理还让她不必太紧张,面对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不紧张!
“贺总,”皮一夏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真诚地跟您道歉,当时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则一定不会……搭讪您,更不敢冒犯您的贵体。请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可以吗?”
“你诚心道歉?”贺章问。
尽管话筒另一端的他看不见,皮一夏还是神色恭敬地点头,掷地有声地说:“特别诚心。”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皮一夏手腕都开始发酸时,终于听见一句:“好。那就让我看看,有多诚心。”
“……”
什么意思?留了这么一句,挂了电话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问题解决了吗?怎么让您看看,我把心刨出来吗?!
皮一夏懵逼地坐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接到贺章电话?是她先发了短信给他……可她的短信是为了要地址、还外套啊!
现在,外套的事提都没提,还莫名其妙被老板留了个作业?苍天啊!事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巴塞罗那……我恨你。
黑暗里,皮一夏直挺挺地倒回床上,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突然,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她屏住呼吸看了眼,是一条短信。仍然来自贺总。
「送到丰和壹号24幢,本周六。」
丰和壹号……是个小区?太好了,无论如何总算解决了一个麻烦。
皮一夏点开高德地图,想看看丰和壹号在哪,万一离得太远,寄闪送可能就不合适了。
突然,又一条短信嗡嗡弹出来,吓的她心脏抖了抖。
「你亲自送来。」
“……”
接下来从周三到周五,皮一夏这个班上的,简直跟梦游一样。脑子里无时无刻萦绕着一个问题:周六见了贺总,应该怎么表现,才能彻底消除他对她的芥蒂?
还没想出个头绪,时间就到了周六。从来没有哪一周,像本周的工作日一样,飞逝而过……无论如何,皮一夏还是打车来到了丰和壹号。
在北京上学加工作快十年,高档住宅她也见过一些,但从来没见过豪气成丰和壹号这样的。
门卫确认了访客信息后放行,她从社区大门进来,沿着石板路走了一会儿,经过一大片湖区。湖畔树木森然,水中天鹅游弋,一路穿石桥、过假山,仿佛走在南方秀丽的园林之中。
为了盖别墅,造了个园林,还是你们有钱人会享受!
足足十五分钟后,终于走到了24幢别墅,皮一夏再次被目之所及的低调奢华震撼了。
巍然的两扇褐色实木大门上,一排排金属铆钉整齐列阵,前方立着两根石柱,搭出一片开阔的门廊,廊顶的天花板上,镶着华丽的壁灯……这扇门后面,是不是什么宫殿?
皮一夏呆站在廊下,都忘了按门铃,这时,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微笑着说:“是皮小姐吧?我是李桂,在这里工作,贺先生吩咐我来接您,请进。”
“谢谢。”
皮一夏拎着装外套的袋子,跟李桂进了庭院。
庭院里绿意盎然,陈设风雅别致,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连接大门和三层别墅,看着又要走好几分钟的样子……有钱人的房子都要藏这么深吗?她开始默默思考,打理这样一座别墅需要多少人工和花销,但一路走来竟然没看到人。
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震撼,等进到别墅里面时,她已经不会太惊讶了。
李桂领她到一楼的客厅,让她在沙发上坐,倒了杯茶说:“贺先生正在开一个视频会议,请皮小姐稍等。”
“好的,谢谢。”
李桂说完就出去了,皮一夏研究完沙发上的花纹,又开始看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等屋子里的摆设都被她看过一轮后,贺总的会议还没开完。
已经九点半了。
为了尽早解决这桩事,大周末的,她连懒觉都没睡,跟上班打卡一样,一大早过来,然后等了整整半个小时!
算了,谁让他是老板呢。
皮一夏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贺章穿着灰色休闲居家服和白色拖鞋下来了,头发不是上班时那种打理过的造型,就像在巴塞罗那时那样,顺毛自然地散落。
有一瞬间,皮一夏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贺总,只当还是兰布拉大街咖啡店里看圣经的男人。
“等了很久?”
闲适的声音入耳,皮一夏忙站起身,局促地扯了个笑:“贺总。”
贺章隔着茶几与她对视,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在家里,不用这么叫。”
那叫什么?Ethan?快得了吧!可不敢时时刻刻提醒他,巴塞罗那那档子事。最好他也忘了Lola这个胡扯的名字,他们就是单纯的老板和打工人关系,还了衣服,道过歉,一切翻篇。
她忽然想到了李桂的称呼。
“贺先生?”
贺章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坐。”
贺章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见她仍在局促地站着,眼神猛地一滞——这时才注意到她今天的装扮。
发型依然是浅黄色泡面卷、素净着一张娃娃脸,穿着灰色T恤和靛蓝色工装背带裤,好像海滩上挖螃蟹的渔民装束,裤腿宽的大概能装下两个她,胸前有一个大大的口袋……到这里为止,勉强还算正常。
问题是背带裤上的挂件——胸前大口袋左边,吊着一个毛茸茸的长腿兔子布偶,右边一个憨憨的棕熊,身后还背着个戴帽子的大眼娃娃。
一件衣服上坠了这么多玩意儿,她是卖布偶的吗?这就是林献说的,难以形容的个人喜好?
如果她顶着这张脸和这身打扮,跟别人说自己十七八岁,也必定不会引起怀疑。这跟巴塞罗那酒店里的女人,真是同一个吗?
贺章心里毫无来由地,涌上一丝犯罪感。
皮一夏见他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不由撇了撇嘴——又一个接受不了她超绝审美的人出现了。
偶尔,一周里面有那么一两天,她会在衣服上挂点小玩意。可他这什么眼神?看不懂请尊重好吗。
皮一夏有点不乐意,只想赶紧解决完眼下的事,回家去补觉,于是默默坐回沙发上,主动切入正题。
“贺先生,我把您的外套带来了,需要检查一下吗?”
皮一夏把手提袋递过去,贺章随手接过,放在一旁。
“不用。”
“好的。那第一件事就算解决了,接下来我们解决第二件事。”
“你想怎么解决?”贺章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开口。
皮一夏语气轻快但不失端庄地说:“我昨晚想到一个好主意。”
她往沙发顶头挪了挪,手肘撑在扶手上,靠近了贺章坐的单人沙发。胸前兔子的长腿一晃一晃,贺章唇角勾了勾,波澜不惊地喝了口茶。
“说来听听。”
“您把我的手绑上。”她说着,将两个腕子并在一起,伸到了他面前,“然后我回家,从现在开始直到晚上,绑整整一天的时间,这样算诚心道歉了吧?”
昨晚她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办法,越想越觉得靠谱。她绑了贺章一晚上——甚至可能只有几小时,难道他后来没有挣开吗——现在她自缚一个白天,这还不划算吗?
她又摆出了那副有求于人时的温良笑容,贺章的视线掠过那双光洁莹白的手臂,腕间有蓝紫色毛细血管蜿蜒,他莫名搓了搓指尖,缓缓挪开了眼。
“不合适。我没有凌虐女人的癖好。另外,你搞错了道歉的重点。”
“……重点是什么?”皮一夏蒙了。
贺章漆黑的眼瞳上像结了层霜,凉凉道:“还需要我帮你回忆,绑完都做了什么吗?”
“……”
大可不必。一些摩擦、抓握、勾扯……她刻意遗忘的画面,全想起来了。
皮一夏的脸像涨潮一样慢慢充血,身子缓缓缩回沙发角落里,下巴微收,两手扶着膝盖,坐得端端正正。
虽然现在回想当时的行径,是有点不可思议,但……就不能当做一种情趣吗?有难受到,非要报复回来吗?
这可怎么整……
杯子搁回茶几上,发出“哒”的一声,皮一夏心尖儿一抖,小声说:“那您想要怎么道歉?”
总不能,也让他那么报复回来,那太胡扯了。
“除了以牙还牙,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贺先生尽管提,我一定尽力去做。”
“你确定?”贺章缓缓笑起,松背靠进沙发里。
皮一夏抬眼,又见到了熟悉的、玩味的笑意,她心生警惕,于是又补了句:“不能违法,不能缺德,只要合理,您尽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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