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唐施一路风风火火,面色铁青,俨然是气得不轻。白玉京战火连天,人人自危自顾不暇,她是领兵的人物,她走了群龙无首,现在好不容易是从和宋浔的厮杀之中脱身,整个白玉京的乱兵都听由她的指挥。她几乎是一到白玉京,就被各个排阵的首领追着询问,这些人倒是听令,指哪打哪,难就难在攻白玉京的人太过难缠。
毕竟是南华首屈一指的将军府出来的人,即便是被宋佑下过死令不许杀南华仙人,也可与这群仙兵消磨个数把时辰。而且,将门多是奇门遁甲,使出来的兵器五花八门,其中不乏有捆仙的、画地为牢困囿人的,或是套个咒术过去直接让人倒地不起的……
唐施从白玉京走了一路,白玉京战火绵延,一片悲惨凶煞,地上血迹斑斑,却不见真的有什么人横死在白玉京的街衢上。她不禁冷哼一声,粗略地给前来讨教的仙神说了几句,而后问:“怎么你们这么多人,连一群杂役都打不了?难道真的是废物不成?!”
这仙神双鬓斑白,身子还算硬朗,受过战乱惊扰,背上难掩佝偻之相,是上了年岁的仙者,在唐施跟前还是怯懦恭迎。他道:“回禀仙卿,你走过后不多久,这群残兵败将来了援兵……”
唐施惊觉宋浔竟然调虎离山,忙问:“是谁?”
老仙人道:“是星神……”
唐施:“是竹戋和云遮?”
老仙人道:“是。”
唐施仰首,道:“百足之虫。行了,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把他们拦下,只消杀了便万事大吉,以多取胜,不用我来教吧?”
老仙人作揖,连连称是。
唐施不愿多与他周旋,这便运灵,神色急切,于明镜台,她已经是望眼欲穿了。明镜台如今也砌起了高楼,楼高遮月,与世长绝,楼台上布有群兵,做机关无数,不仅是为了御敌,更为了唐迟顺利开阵,献祭方神一统四海。
唐施走着走着,忽然身影一停,在离明镜台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回过头。只见夜色一片深重,星子料峭,更声已经断了,目下近辰时,元月初,寒风的时节尚未走远,天亮得晚,放眼望去,看不到天明,只看得到战火燎起的星星。
她往前走了两步,晨雾为她惊步所扰,兀自逃窜。她负剑在背,端正站好,另一只手一拂仙雾,轻声道:“常宜。”
须臾,常宜应声而至。
常宜刚一现身就引得周围戾气四起,朔风猎猎逼人。
唐施抬手遮面,秀眉微蹙,胸前的坠子微微颤抖,须臾便寂静如初。
常宜跪到了地上,双手抱拳,道:“仙卿,有何吩咐?”
唐施不语,视线越过常宜血污的身影放到远处,果然,不出片刻,白玉京浓郁的仙雾之中又有两个戾气深重的星神仙神。这二人便是竹戋和云遮了。此时二人都穿着盔甲,持着自己的仙器,换去了长袍穿上了箭袖,杀气凛凛。
故人相见,唐施付之一笑,颔首道:“果然是在追着常宜。”
竹戋冲了上来,道:“你们将常宜如何了?”
唐施耸肩,道:“想救他?”
竹戋怫然道:“废话!”
唐施一哂,道:“想得美。”说着,她垂首看向常宜,道,“起来。”
常宜起身。
唐施道:“到我跟前来。”
常宜垂着头,默默走到唐施身前。
唐施继而道:“抬头。”
常宜视死如归一般抬起头。
唐施轻蔑一笑,看向担忧的竹戋和云遮,道:“你们打算怎么救他?那杯茶是他心甘情愿喝下去的,你们来救他,不是太晚了?”
竹戋道:“你!”恼怒过后,却不知该如何辩白。
唐施续道:“不过,你们有本事到明镜台前,也是费了心思。你说是吗,常宜?”
还不等常宜开口,唐施眸中笑意陡变,杀气腾升,一剑挥了过去,下手干脆利落,还不等他们三个人反应,就在常宜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和光剑尚在滴血,剑身寒气乍现。唐施神色依旧傲慢睥睨,竹戋和云遮则惊得目瞪口呆,两双眼睛圆睁,还不等他们作何反应,常宜就径直地倒在了地上,一脸死相。
过往万载,星神或是应运而生随天命而死,就连在伏兽降福都未曾出过什么岔子,为人所害而死,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在崇尚礼乐的南华。死灵现,杀气腾。
竹戋和云遮当时就疯了,持着自己的仙器就不管不顾地向唐施冲去,一面冲一面骂道:“唐挽音你个挨千刀的!那是常宜!那是南华翼宿星神!你怎么能下此狠手!你怎么能!”
于二人的暴怒,唐施不以为意,道:“若不是薛成期,我就是南华的朱雀方神,日后更是天下共神,区区一个星神,我有什么杀不得的?”
正说着,她抬手运灵,操纵着常宜的死灵,四处招摇,立了一个结界,继续有恃无恐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常宜于我并非真心,你们都来了我还不杀他,难道是等着他反咬一口吗?这么好的仙锁,不如祭给白玉京仙兵。”话语间,她已经将常宜的死灵扩散开来,如雾如云无孔不入,渐渐地亮起了一个晦暗的朱雀图腾。
唐施嘴撇了下。这不是她的意思,这个朱雀图腾是常宜留的死招,不出意外,应该是要给宋醉看的,表露忠心的。
唐施冷笑了下,遂收手,旋手持剑,略一侧身,躲开了竹戋和云遮的攻击。星神与方神不仅为守护神,因着星宿命理,他们之间也相互关系相互依赖,若是有某位星神降世,对方神或其他星神而言必然是幸事一件,同样的,若是有星神离世,也会对方神或星神产生心神和灵力上的影响。
竹戋和云遮现在就是这样,受了常宜暴死的影响,不仅是悲痛难抑,灵力也削减了不少。
忽然间,天雷滚动,粗粝作响,于南华天穹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裂纹,亮了许多,也响了许久,便逐渐停息了。
唐施持剑飞身而下,先是对着云遮一刺一推,躲着竹戋的招式,趁着两人余悲未了,乱了两人之间的默契,没几下就把云遮打了下去,结果又拼尽全力劈向了竹戋,竹戋迎头而上,生生是退了好几步才能停下。
见此状,唐施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把这些残党余孽处理干净,再回到明镜台。反正明镜台不会出什么乱子,这群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能入白玉京就已是竭尽全力了,更别提是攻入明镜台了。
想着,她长剑挑直,剑锋凌厉,直指躺在地上做痛苦状的竹戋。
*
明镜台。
宋辞尚在行宫之内,毫发无损,地上已经躺了三具死尸,行宫内的局势和杀气仿佛已经僵死,横尸荒野尸斑遍布,生冷执拗,已经无力回天了。
忽然间,天地间一声剧烈的怒号声,天穹之上雷电惊起,沿着南华七方星宿开始蔓延,行轨可怖,自南华暗夜撕裂一刀触目惊心的细纹。
宋辞已经倦怠上,她一个人无法以一当十,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一一耗死,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能耗死这些人,可门外的人,她也是束手无策。她不是将军,只是药师,本应该不会杀人,只会救人。
万般无奈下,宋辞垂首,在寒星一般的细纹光芒下,垂头丧气道:“……你们何故拦我?难道唐玄琛种种作为,你们当真熟视无睹?”
站着的仙兵一言不发,死死地望着她。
宋辞绝望地闭上眼,良久才缓缓掀开眼皮。
目下之景毫无变动,亭台楼阁,结界、仙雾,甚至是流水声,都固执地纹丝不动。
宋辞所有的耐心就消磨尽了,眼瞧着天要亮了,如果明镜台毫无进展,如果白玉京毫无变动,这一夜过去,就胜算全无了。
宋辞定了定心神,眸中寒光时隐时现。她持剑,在自己手心划开了一刀口子,以自己的血染红同尘剑,并在心中默默想着宋浔以往习练的模样,在心中默默捻诀,蓦地睁开眼,双手持剑用力一劈!
霎时间杀气疯长,盖过了方才任何一招一式所蕴含的灵力,带起的猎猎寒风席卷了整个行宫,乃至结界都动了几动。
蓦地,月华流露,片刻,便西沉山隐。
结界竟然真的开了一角!
宋辞持剑的手还在颤抖,身前倒了一地的仙兵,她喜出望外又不可置信,见结界开了,丝毫不敢怠慢,当即点脚运灵,飞身而出。
也就在她离开行宫的刹那,守在行宫外的那群仙兵立马警惕起来,为首的仙兵更是漠然地看着宋辞,寒声道:“放箭。”
宋辞甫一落地就听到这样一句严令,遂强撑起筋疲力尽的身子,奋力往前一冲,跌在了仙池的一角,惊起一笼仙雾。若不是寒玉栏杆,她怕是人都跌进了水池之中,成落汤鸡了。
与此同时,守在结节内的仙兵也纷纷扶着伤处夺门而出,一见门外的仙兵竟不知死活地对着宋辞放箭,便厉声问道:“你们不想活了?那可是唐仙卿死令要保的人!”
方才发号施令的人神色睥睨,满不在意道:“是吗?可惜了,我们是听令南司官的,南司官口令,不得放宋佳人离开明镜台,只要宋仙卿还在明镜台,死尸一具也无可厚非——放箭!”
宋辞腹部撞到了栏杆拐角玉石掉漆的朱雀神像上,正绞痛着,头昏脑涨,忽感后颈一凉,危机四伏,挣扎着起来,就往前方跑去。
然,她灵力消耗过多,这时候难以运灵而动,单靠一双腿跑不过千万只波澜壮阔飞矢的羽箭,好生不易运灵跑了两步,以为能逃出生天,忽然后背一阵刺痛,接着是体内的绞痛,最终是整个胸腹乃至全身——一只锋利见光的羽箭刺穿了她的腰身,箭头穿过她的身体,突兀又狰狞地在她腹部上方冒着头、滴着血。
接着,她周围下起了羽箭雨,数以万计的羽箭钉在了地上,密密麻麻广阔一片。
宋辞急忙错乱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径直跪在了地上,头上钗着的玉冠呤叮一声砸到了地上,滚了几圈,随着一声脆响,彻底地碎了。
宋辞面色痛苦,继而是绝望。
她望着明镜台周遭高耸巍峨的“城墙”,茫然地想,外面的局势是如何的,她与世辞别数日,那些她要救的人、要守的人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些人,如今活得怎么样?
在她的一生中,往来明镜台数万次,明镜台几乎就是她第二个家,直至今日她才觉得,原来明镜台竟然这么幅宽庞大,离开的路途如此遥远。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箭头,一手持剑,用力砍断了没过她身躯的部分,并挥剑刺向地面,倾注自身所有灵力。一时之间,她身上灵气运作非常,甚而灵脉就清晰可见,仙雾被吹散开,几乎是第一次,能看清仙雾之下被遮盖着的地面是何般模样。
同尘剑的威力退散了周围的仙雾和仙兵,一道强硬的灵光过后,仙雾尽被吹乱,仙兵被灵光蛰得睁不开眼,待众人再能看清时,宋辞已经连同她的同尘剑,一并消失在了雾霭之中。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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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迟迟故人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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