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于战火之中姗姗来迟。因为是刚从北冥远道而来,途径苦寒的松周海,致使他到白玉京时,已经是凛然寒霜一叶,即便是冬季,他周身也比寻常人冷上几分。
如今他还是一副冬神模样的打扮,身后银辉和鹿角如同月华闪耀,纤尘不染。落地之后,他先是环顾四周,以法给自己开了一道结界,使自己免受血光之灾,再运灵探寻唐迟的仙灵,结果是唐迟杳无音信,却找到了唐施的灵气所在。他不敢耽搁,人在气头上,当即施法,怒气冲冲地朝着唐施的位置去了。
不多时,他在明镜台前的街衢上现身,果真瞧见唐施一身软甲神姿飒爽,正和两个星神打得如火如荼。楚君不待细看,当即唤出了凝云,双手抱着箜篌,略一拨动,音随动出,惊扰四座,飒飒四散,虽是清越雅音,威力不容小觑,他刚试了三两音,那边打得不相上下难舍难分的三个人就被霍然挣开。
唐施往身后退却几步,受了凝云若扰的竹戋和云遮则被劈得先是磨着地一再退却,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惊起一滩仙雾。
见状,楚君收了凝云,走向前去,连扶带抓地牵制住了还没站稳的唐施,质问道:“唐玄琛在何处?”
唐施甩手挣脱开楚君的桎梏,道:“什么?你怎么在这?”
楚君也是咄咄逼人:“我怎么不能在这?唐玄琛公然毁约,我还不能讨个说话?你快说唐玄琛到底在何处?!”
唐施退了半步,这才得空将楚君上下打量一番,而后道:“我哥自然在大阵内祭天,你怎么在这,嘴上还说着不饶人的话?”
楚君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傻?唐玄琛是在明镜台吧,我这便过去讨个说法!”语罢,他运灵而动,腾云驾雾,径直往明镜台飞去。
反观唐施,则一脸坦然,胸有成竹地看着楚君,直到楚君临近明镜台时,撞到了明镜台围了一圈的高墙结界上,高耸巍峨的高墙这才现身,陡然浮现,看上去颇为骇人。
楚君被撞得落在了地上,堪堪站稳后,颔首质问唐施:“这是怎么回事!?”
唐施耸肩,道:“如你所见。”
苍穹之上浮云翻滚,时序几经轮回更迭,终于,极东的远山之处掀出了一抹鱼肚白,霜雪凌凌。天已经要亮了。
楚君玄思一番,既恼怒又难以置信,摇着头道:“请君入瓮,得鱼忘筌。”说着,他看向唐施,愤然道,“现在天道可还没变呢,你们就该公然诸神!”
唐施道:“民心所向,大道所指,天道变没变有什么区别?”
楚君走向前去,步履间瞥了一眼相互扶持的竹戋和云遮,以示警告,而后冲着唐施道:“助南华成道,是薄言所求,我不妄加定夺。可陈见欢是薄言钦定的玄武方神,你们要杀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唐施道:“也没说要杀他,谁不知道入阵是凶多吉少,是生是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楚君道:“你能入明镜台,是不是?”
唐施也不瞒着:“我当然可以。”
楚君道:“你启城门,让我进去,我和陈见欢皆为北冥神君,我的灵力同样可以入阵祭天。”
唐施道:“大阵既然启了,就没有回头路。且不论你能否入阵,陈见欢离阵会如何,我给你开个城门,保不齐会有什么人进去。”
楚君气得脸都绿了:“唐挽音!”
唐施仍旧气定神闲:“你吼我可没有用,有那个力气,不如为陈见欢祈福。”
她目光望向云卷云舒的东方,目下,是两个手下败将在苟延残喘。她走过去,一手持剑,戾气森森,看模样,是想把云遮和竹戋也一并了解了。竹戋和云遮警惕起来,肩并肩挥起仙器,眸光坚定,势必殊死一搏。
蓦地,一阵潮湿寒冷的晨风吹过,唐施挂在身前的坠子又晃了晃,这一晃晃得她心神不宁,总觉得厄运将至,忐忑不安,这便停下脚步,回望明镜台的高墙一眼。
明镜台高墙无恙,东方既白之时,周遭杀掠声鼎沸,雪花飞扬恒常。
唐施蹙起眉来,死死地盯着明镜台的高墙。
这高墙是随着明镜台一道生的,是明镜台由来已久的结界,为的是防止某日南华妖兽祸世,闹得三界不得安生,甚至白玉京都饱受摧残的时候,能守住明镜台这一方净土,也让南华的子民有个安身的地方。这高墙已经矗立万载,早就是坚不可摧,一直到今日才派上用场,势必是要护佑南华。
唐施依旧看着那宏伟壮阔的高墙,身前的坠子随风而动,周围杀掠声依旧高昂,可她却能听见坠子摇晃的声音。一手握紧了剑柄,呼吸乱了几寸。
这玉坠原是宋辞的物什,只因唐施抓周礼的时候抓了去,就送给了她。玉坠跟了宋辞几百来年,有宋辞的仙气残存,唐施少戴这玉坠,就是怕哪一天自己的灵气盖过了宋辞的灵气,这坠子就变得和宋辞毫无关系了。昨夜临走时她特意戴了这个玉坠,又略施小法,使得这玉坠能与宋辞相联系,若是宋辞出了什么差池,她也能即刻知晓。
所以,这玉坠摇晃不止的时候,唐施其实惊怕,怕宋辞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一阵沉闷压抑的“呜呜”声,明镜台高墙的城门,便被人从里面给推开了。
至此,唐施仍旧呆愣地看着那高墙,直到她看到城门之中,宋辞拖着残伤的身子不卑不亢地走了出来。
唐施的第一个念头是:宋辞为什么能离开行宫,甚至能开城门?第二个念头便是预感大事不妙,城门都开了,结界不攻自破,明镜台的防设就此了断,是迎敌之兆,亦为不祥之兆。
明镜高台,至清至净,尘埃不惹,岂能成杀伐之地,容戾气所染,受污雪所侵袭?
高墙之下,以一己之力推开城门、击破结界的宋辞,身姿孱弱,弱柳扶风,几乎与满园满京的仙雾融为一体,难以区分,就要羽化而去一般。
杀戮仍未停息,喧哗翻滚沸腾,如清水入油锅,炸得四分五裂。
唐施第三个念头升腾上来:去抓住宋辞,不论如何,留住她才是最要紧的。
*
入了虚阵的孟机晚于所有人,在虚阵之中踟蹰良久才摸索到大阵所在,不假思索,当即一脚迈了过去。初临大阵边际,她先看到的是同在蕉鹿梦中流连忘返的陈忘和钟乐。钟乐是谁,无忧是谁,以及这个人和陈忘那些陈年旧事,孟机是知道的,甫见此景,她不免讶然,好在她行人做事袖手旁观惯了,深知情爱最是难解,讶然过后,她便去寻白虎西洲所在的位置。
她又在虚阵与实阵之间游走了会,最终在某处西不西、东不东的地方看到了江深的尸身。这人毕竟不是真的人,而是死了几百年的游魂受人利用所成的傀儡,且不说死而复生的江深是不是还和青龙方神有瓜葛,就“死了又活”这一点,就足够晦气腌臜。这就好比一朵已经化作一摊春泥护花的残花败叶又回到了枝头上一样,怎么看都诡异。
毕竟是如今四方唯一的真神白虎,又尊为女帝,孟机一见此况,眉心飞快地蹙了下,又因躺在地上尸首异处的是青龙方神的身子,她忍住恶心与不适,略一施法,将人送离了大阵,辗转回到了鹿吴山。死者为大。
而后,她施法探寻白虎图腾的所在,苦觅无果,厌烦地收了灵气,放眼望去,心道即便寻不到白虎图腾,也不能坐以待毙,便毅然决然地抬脚,迈过了虚阵与实阵的交接带,一脚踏入大阵之中。
也就是这个时候,孟机不速而至,乱了大阵之中的灵气平态,大阵的气运霎时间降低,只消片刻,又涨了上去,继续云起海升,抽离阵中真神的灵力。
受大阵所扰,明镜台的灵气也被削弱了几分,高墙虽依然耸立,但威力已有所减退,正值此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宋辞携同尘剑现身,屏息凝神,也视死如归,阖眼抬手,用力一推,推开了高墙下时隐时现的城门。一时间内外灵气同为升腾,先是叫嚣厮杀,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宋辞站在这两股灵气之间,既是屏障饱受摧残,也是桥梁普渡内外。
而孟机,再度入大阵后,见到的则是薛池。薛池彼时一身朱红镶金边的方神服饰,额间花钿妖冶,正立于朱雀图腾之中,双臂怪异地抬着,浑身上下有无数条金灿生辉的灵气萦绕,上下穿梭,看上去颇为神圣庄严。
孟机暗忖道:“是她?”
孟机再走近了,看见薛池此时正闭着眼,也觉察到在金辉流丹的粉饰下戾气横生的邪术。她看着薛池,先是在心中想了想这位唐迟钦定的朱雀方神的姓名,忽而想到薛池此女和江廷有些纠纷,心下生疑。道是莫白不在此处,虽缘由不清,单凭薛池和江廷的往事旧情,这朱雀图腾内外,竟无一丝东境仙君的灵气残留。
想罢,孟机不待思索,这便抬手,预备运灵,断了薛池周身锁链镣铐一般的灵气。
岂料,她运灵正盛之际,本是闭着眼任由大阵宰割的薛池陡然睁开双眼,眸中杀气横生,芒光直指孟机,一见来着,便不分青红皂白,抬手施法,周遭灵气随她而动,一颦一动,恰似相生。
见状,孟机便知道薛池这个人也成了活的傀儡,俨然失却自我,成了砧上鱼肉,不禁嘴一抽,想直接献出歌无尽把此女收入画卷作卷上疏影,又想起江廷曾提及薛池时的神情,匆匆将此念头作罢,取了头上金钗,化为软剑,运灵迎敌。
下午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7章 迟迟故人归(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