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阳公主新丧,此事已是京中众人皆知之事,宫中对外称是突发脑疾当晚暴毙,但是稍微对公主有一点了解的人都能想到,公主多半是自戕的。
文阳公主之死与公主府那场大火,各府后宅和茶馆酒楼里都多有议论,要猜也不难猜,无非是因为驸马获罪被处极刑,公主殉情而死。
昨日宫里下了旨意,将文阳公主旧邸收拾出来暂做灵堂,今日是众人前来祭奠吊唁的第一日,府邸门前人来人往宾客不少,各个儿面含悲戚眼圈泛红,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太后带着太子与郡主两个孩子下了马车,看着迎面进出的客人,沉默良久。
“主子,咱们进去吧。”秋云小声道。
太后抬头望了一眼有些泛旧的牌匾,看得出来下人打扫地仓促,没有爬上去清灰,连先帝御笔题字的颜色都暗了。
“自从那天晚上听闻悲讯,哀家哀痛欲绝整整两日。这两日我无时无刻不念着文阳昔日的音容……眼下到门口了,哀家这心底竟有些害怕。”
从火场里捞出来的尸首,她不必看也能猜到是何模样。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她与先帝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临终却如此惨烈凄凉,叫她怎么忍心看。
陆明晟上前两步扶着太后的左手,温声道:“皇祖母,我陪着您。”
江如寄跟了过去,搭上太后的另一只手。她嘴唇微微抿紧,看得出来有一丝丝紧张。
这个反应不属于她,而是原本的小郡主,那个葬身于火海之中的小女孩。
一进公主府反应就这般强烈,说明小郡主已经支离的魂魄与文阳公主在一起,在灵堂之上。
“她也要走了对吗?”
系统:[是。]
“她有话要跟我说吗?”
系统:[或许是的。]
江如寄握紧太后的手,小声说:“太后娘娘,我想娘亲了。”
太后低头看她,眼中流露出不忍与几分痛苦,“走吧,去送送她。”
走进第二道院门,棺椁与排位近在眼前,宾客见到来人皆是一惊,却也早有预料,都低下头退至两旁,向太后三人行了请安礼。
太后摆了摆手无声地示意他们退下,将灵堂空了出来。
她步子放的极慢,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走到棺体旁边,右手微微颤着覆在棺盖上,迟迟不敢推开。
“要不还是别看了,哀家就这样与文阳说说话。”
秋云亦是不忍,扶着太后退回台阶下,点了炷香递来。
太后上过香后便望着女儿的灵位出神,陆明晟随后上香,最后是江如寄。
插上香之后,江如寄隐约感觉到香烟飘出的轮廓似乎画出了一个人形。她看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一缕魂魄,小郡主只有六岁,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谢谢你,替我活下去。”
十分简短的告别,江如寄却从她眼中看到了释然。小郡主的遗愿很简单,就是希望她替她活下去而已。如果不是文阳公主剥夺了她生死的选择权,她本可以自己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可若是那样的话,就没有穿越这码事了,江如寄就只能是猝死在某个深夜的女大学生。
人生岂能事事两全啊,江如寄很快就想开了,扭头看向太子和太后。太子看着牌位上的字,不知在想什么。而太后怔怔望着前方,目光有些空洞。
江如寄猜到她可能和自己一样,看到了逝者的魂魄。
果然,太后随后开口说道:“哀家想和文阳说说话。”
陆明晟听了识趣地欠身一礼,从门外退了出去,江如寄犹豫了一下,见太后并没有唤她过去的意思,便跟着太子出去了。
秋云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将门里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你还好吗?”陆明晟扭头看了看有些呆愣的小姑娘,带着她走进府邸内,到灵泉湖心的亭中坐下。
江如寄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娘亲罢了。”
陆明晟眼中情绪难得有几分波动,他微微低下头,过了几秒才抬起来。“刚才来的路上,我看你一直盯着窗外。怎么,想吃街边的糕点?”
江如寄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这人没看出来,原来是假装不知。
她点点头,“嗯。”
陆明晟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小时候也想吃这些,皇祖母与父皇都不让,今日你怕是吃不着了。”
小时候,说的跟你现在有多大似的。
江如寄心底自顾自地腹诽,面上仍是乖觉懂事的模样,奶声奶气地说:“我知道,今日出宫是为祭奠娘亲,我不该为这些吃食分神的。”
这软绵绵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陆明晟觉得自己有些心软了。“时日还长,等你长大了会有机会自己出宫的。”
“嗯嗯。”江如寄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静坐在湖心亭中,时间悄然而逝,气运值一点点增长,江如寄觉得今天这一趟出来是值的,如果能每天都这样和太子待在一起,那她一年之内就能刷够数了。
但显然这只是她美好的幻想,太子日理万机天天满课,没有时间当她的免费充电宝。
如果不能经常接触到太子,江如寄身边其他人里面就只有太后皇后还有皇帝的气运值算比较高了。
太后是老年人,她不敢沾,就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差池。
剩下皇后和皇帝,皇帝不能挨得太近,万一老头理解错了,她容易变成陆氏家属。
至于皇后……可以等回宫之后再琢磨琢磨对策。
“你想什么呢?”
江如寄正出神,陆明晟唤了她一声,他目光直勾勾朝她看来,也不知观察她多久了。
她随口扯了个答案回他:“我在想,我能不能去学宫读书。”
“读书辛苦,每日天不亮便要去学宫,天黑才回内廷,你好端端的想这个做什么?”陆明晟疑惑地问。
江如寄道:“我听闻读书人通常会给亡者写悼词或悼亡诗,我也想给娘亲写一篇,可我不会。若是我进学宫读了书,或许就能写出来了。”
她这么说果然打动了陆明晟,只见他目光怔愣了两秒,随后对她投来同情的眼神。
陆明晟道:“你想为文阳姑母作悼词,大可以花钱请人来写。你是郡主,并非任何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
江如寄:“旁人代笔,终归不如自己写情真意切。”
这倒是说的没错。
陆明晟对这个表妹有些改观了,昨天第一次见她,远看只觉得小姑娘身形娇小相貌标志,看她和陆明业交谈,还以为她和陆明业一样是个蠢的。现在看来,她非但不蠢,还比陆明业那个蠢货成熟多了。
陆明晟安抚她道:“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你可以找皇祖母说一说。学宫里也有王府侯门的女学生,断然没有不许你读书的道理。”
两人在亭中歇了许久,前边秋云才过来传唤,过了正午,马车原路返回,从朱雀门驶入皇宫。
…
又过几日,文阳公主头七,这次太后没再前去祭奠,只让陆明晟和江如寄一起去了,皇帝另外安排了御林卫全程护驾。
说是护驾,也有盯梢的成分在。
江如寄又一次望着街边小吃眼馋,陆明晟当做没看见。
过了头七,再下一次祭文阳公主就是下葬之日了。
回宫后,江如寄渐渐熟悉了宫里的生活,也摸清了太后的习性。
太后早晨会喊她去用早膳,一般早膳过后她老人家就要去小佛堂打坐诵经,有时候中午也不出来,一直待到傍晚,再唤她去吃晚饭。
中间白天的时间,江如寄可以自由分配。
太后也怕她自个儿闷着情绪低落,特意交代了让皇后常带小公主来长青宫,又或是让江如寄去永宁宫。
皇后对江如寄挺热情的,每每请她去永宁宫,都会让她和小公主一起玩,宫中糕点零食以及玩具她都能随便拿取。
换了任何一个小朋友,都可能被皇后哄得高高兴兴,但江如寄的内心充满了抗拒。
不是她不领情,主要是她实际年龄已经成年了啊!她是十九岁的当代大学生,怎么可能跟灵魂□□都只有四岁的小公主玩到一起去呢?
她每天的固定项目就是听小妹妹哭、看小妹妹闹,哄着小妹妹捉迷藏、陪小妹妹听故事。伺候小公主的奶妈有多痛苦,她就有多痛苦。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无比想念大皇子。
陆明业跟同龄人,甚至跟比他小一岁的陆明晟想比,都显得幼稚。但是和陆舒窈放在一起,他已经能算得上沉稳了。
如果说在永宁宫时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许只有运气好事碰见嫔妃来给皇后请安。
嫔妃请安聊天在前殿,江如寄和小公主就隔着一扇屏风在背后玩耍,正好能听见外面的对话内容。
这可是现场版的宫斗!嫔妃之间唇枪舌战,看似亲热的言语之下藏着阴阳怪气,那可老有意思了!
九月悄然离去,十月转瞬即来,本朝后宫的规矩,每月初一嫔妃必须到皇后宫中行礼请安,若不是病的下不了床,都得过来知会一声,见了面即可离去。
这规矩已经够松了,真到了请安时,座位还是空出了两个。
江如寄透过屏风悄悄看热闹,就看见慧妃斜倚着茶几靠向皇后那一侧,轻轻摇着团扇,目光悄悄打量旁人的脸色。
“今日又是懿妃妹妹与寒贵人没来。”
玉嫔拨了个葡萄塞进嘴里,淡淡说道:“懿妃娘娘病了多年,见不得风,又不是第一次告假了。”
慧妃接着她的话轻叹了一声,好似感慨地说道:“是啊,懿妃妹妹的身子大伙儿都知道,不来便不来吧。这寒贵人又是怎么回事?”
边上不起眼的嫔妃应了一句:“摘星殿的人说,寒贵人连着承宠三日,这会儿正是体虚的时候,实在走不过来,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玉嫔轻嗤一声,没忍住驳道:“谁没承过宠啊?偏她细胳膊细腿走不动道儿。当年慧妃姐姐生完四皇子第三日就能迎咱们皇后娘娘位主中宫,那才叫心存尊敬。寒贵人这般矫情,想来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她若真走不过来,陛下赏她那步辇是做什么用的?”
一些没承过宠的嫔妃:有被骂到。
慧妃:独美,勿cue。
江如寄已经能想象到嫔妃们的表情了,说好一起集火寒贵人,你玉嫔为什么突然开枪扫射?
她这话说的可是太损了,当年先皇后难产血崩,皇帝三年没立新后,彼时后宫高位嫔妃只有慧妃一人,膝下育有皇长子,腹中还揣着一个。
所有人都以为,慧妃继位中宫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结果皇帝娶了兵部尚书嫡女续弦,继后入宫,慧妃没出月子就得出来迎接。后来那四皇子幼时体虚,没熬过一岁就去了。
这些旧事已然算是慧妃的一块心病了。
慧妃被玉嫔气得头疼,咬着牙想在讽刺回去,思来想去却找不着对方的痛点,要说玉嫔唯一的痛处也就是从前两年独宠变成和寒贵人平分秋色。
人家至少还有宠,她如今已经是只能靠儿子见皇帝一面,拿着个说事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皇后任由众人闲聊,见慧妃被玉嫔气得脸都红了,才开口主持大局。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尽心尽力共同服侍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咱们分内之事。寒贵人虽然跋扈骄纵,可陛下就喜欢她这性子,诸位姐妹多担待几分,便是给陛下分忧了。”
打发走了嫔妃们,皇后才回到屏风后,从陆舒窈小朋友嘴里把青玉九连环掰下来,扭头训斥下人伺候不周。
江如寄陷入了沉思。
她刚才不小心从屏风缝隙看到了慧妃头顶,蓝条平平无奇就是正常水准,红条好感度竟然是0?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她急忙扫了一圈其他人的好感度,除了皇后的红条正好卡在一半,其他嫔妃没有一个在0上,最过分的低到了-20。
为什么!这些妃嫔互相看不顺眼也就算了,为什么对她的好感度全都那么低!
江如寄:“系统,在吗,解释一下?”
等了足足十秒钟,她才听见那那段熟悉的机械音。
系统:[这个事情,主要是因为你的娘亲,文阳公主。]
江如寄:“她一个人,有这么大杀伤力?”
系统:[宿主有所不知,当初文阳公主深受先帝和太后的宠爱,性子被养的刁蛮任性,到处得罪人,口下从不留德……如今文阳公主去世,她的‘遗产’,自然是留给你了。]
这算什么遗产?谁爱要谁拿去!
江如寄翻翻背包,“我记得我有好感道具来着。”
[是的,有三份。]
“可以现在使用吗?”
[可以。]
江如寄经过了小小的对比选择,决定先对皇后用一份,剩下的留着。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皇后在嫔妃中的威望还是挺高的,那些好感特别低的大多数位分也不高,即便恨她入骨也不能奈何。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拿下皇后,比攻略其他鸡肋嫔妃有用多了。
一枚道具下去,皇后对江如寄的好感立刻从萍水相逢等级提升到了义结金兰。江如寄小小的吃了一惊,这也太快了吧?
不过定位追踪功能所需要的亲密无间等级相比,还差了一大截。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需要皇后的行踪。
要是能换成太子,她或许会心动一下。
正胡思乱想和系统斗法,芙兰突然匆忙进来,先对皇后行礼请安打了招呼,随后才压低声音对她道:“郡主,太子殿下传话来,说让您去御花园浅竹亭等他。”
“等他做什么?”江如寄虽是心中欣喜,但为了维持端庄形象,假装怀疑一下。
芙兰:“殿下说,他今日趁着下课时间去了朱雀门西街。”
朱雀门西街,那不就是卖糕点小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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