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78,春雷

一九七八年冬的北京,寒风裹着西伯利亚的干冷灌进胡同,抽在脸上像砂纸打磨。才五点半,天就墨黑得像泼了墨,只剩几盏路灯在巷尾投下昏黄光晕,勉强照亮坑洼的碎石路。

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在风里“咔嚓”轻响,是冻得发脆的声儿。

陈致远哈出一口白气,刚离唇就被冷空气吞得没影。他缩着脖子把冻红的手从洗硬的棉手套里抽出来搓了搓,又赶紧塞回洗得发白、肘部打补丁的蓝棉袄袖子里,攥紧拳头攒暖意。

脚下的“二八大杠”吱呀作响,缺油的链条“嘎吱”声在寂静傍晚格外刺耳。车轮碾过薄冰路面时总打滑,他死死把住车把,眼瞅着车把上晃荡的军绿色帆布包——里面是母亲凌晨四点蒸的玉米面窝头,夹着咸萝卜丝,还有本用牛皮纸包了书皮的《英汉大词典》,沉得压手。

这本词典是父亲□□的命根子。

陈致远记不清具体哪年冬天,只记得风里都带着人心惶惶的肃杀。□□冲进家时,父亲脸色煞白,却像石雕似的护着樟木箱里的书。那些书最终被堆在院子里要烧,火光里,父亲趁人不注意,猛地把最厚的词典塞进煤堆,又盖了几层黑煤,指甲缝里全是煤灰。

夜里,父亲像做贼似的扒出词典,抱着它在灯下用软布擦煤灰,眼泪大颗砸在封面上。后来,父亲找了本红塑料皮《**语录》套在外面,这“护身符”让词典在动荡年月里活了下来。

自行车碾过胡同口的洼地,陈致远稳住车把,看见胡同尽头那排平房——家里的灯比别家暗,却像黑夜里的灯塔。

他支好车推开门,“吱呀”一声,白菜混着煤烟的暖流扑过来。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母亲周瑞娥系着旧围裙,端着棒子面粥从厨房出来。

父亲坐在桌旁看报,取下胶布缠腿的眼镜:“今天课上得怎么样?”

“还行,讲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韵律难。”陈致远接过热粥,指尖终于暖了点。

晚饭只剩碗筷响,直到他小声问:“爸,那个考试……难吗?”

父亲夹咸菜的手顿了顿:“难,报考的都是尖子,要考政治、语文、史地,外语最关键。但再难,能难过我们当年躲着学的时候?现在国家给了明路,这才是最不一样的。”

母亲把咸菜往他碗里拨:“多吃点,念书费脑子。”

“我想试试。”陈致远头埋得低,声音却挺硬。

父亲眼里闪过丝欣慰:“想试就去,家里不用你操心。我明天找老同学借外文报刊。”

“爸……”陈致远喉头发紧——他知道父亲最不爱求人。

“吃饭。”父亲打断他,重新拿起报纸。

晚饭后,陈致远洗完碗,冻得手生疼。回屋时,父亲在写教案,母亲在纳鞋底。他翻开词典,昏黄灯光下,字母像活了似的,成了通向远方的砖石。

窗外北风还在吼,小屋里却有希望跟着翻书声长起来。

陈致远摸了摸词典封面,突然明白,从今天起,生活不只是等分配——他肩上扛着父亲的盼头,还有个青年想冲破樊笼的劲儿。

前路啥样不知道,但他攥紧车把就想往前蹬,直到看见迷雾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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