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这红色光点大约是来自某只灵兽,且这灵兽仿佛半死不活,喘气声细得不可闻,四周寂静到只有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着。

她确实有些害怕了,这份害怕甚至远比在江底与寂念对抗时浓烈。

嗓子有些发干,像是卡了一颗吞不下的乌梅,她与那两个红点对视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谁在摩挲着树叶。

浓黑里忽然绽开一个刺眼的白色光点,薄薄的光撒在那人的半边脸上,以及脸上那些细小的,被刮擦出又结痂的伤口。

开口说话的声音冷得人耳朵有些不舒服。

“两个。”

芷溟听到了人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从那古怪死寂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了,即使再力不从心,她也顷刻间就从洞中跳了出来,略微带着几分狼狈,站在那人面前。

又是一个瘦弱的人族。

她看向那张满是污泥的僵硬的脸,好似已经在此处苦捱了许久,他的双眸如同一潭死水,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开合。

“是人?”

芷溟满含困惑地瞥了他一眼,不打算回答。

“你也是要去罔境?”

他往前进了一步,声音还是冷,即使激动也像极了瓷器正在互相敲击的叮铃,听得芷溟有些想捂住耳朵。

她干脆地点点头,有些无措地往四周扫视一遍,却寻不见陈璃的踪迹。

“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眼里忽然涌现出了泪光,在昏暗下闪烁着几分凄厉。

“现在是几月了?”

“三月。”

他像是被谁重击一拳,弓起身子,苦笑着喃喃道。

“三月了……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吗?”

芷溟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潞州城的可怜乞丐,本来很是戒备和忐忑的心忽然就落了回去,只是还没有完全到一处实地。

在这样阴森闭塞的地方待上一年,想想真是可怖。

“你可有法子出去?”

他目中满含殷切,又忍不住往前近了一步。

“大概有。”

芷溟想到自己手腕上的金贝——陈璃手上也有一个类似的。

她不确定能不能用,亦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值得她信任。

毕竟曾经在她眼里寂念也模样酷似乞丐。

一阵尴尬的咕噜声不适宜地响起,这声音分明来自眼前人族的肚子。

芷溟愣了一瞬,思绪忽然就被调回到前几天的傍晚,霞光下的院子里,她正在干活,耳边也飘过类似的声音,宁合他似乎很是不好意思让她听到这样的声音,脸涨得通红,最后小跑着走了。

每次看到宁合羞赧扭捏的样子,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手正在蠢蠢欲动。

“你在笑我?”

思绪恍然间被猛地切断了,她的心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冰凉感觉。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着他眉间蹙成一个难看的川字,本来被扫了兴致的不悦神情又染上几分嘲弄。

“对。”

“……”

他脸上的神情眨眼间变得鲜活起来,异彩纷呈,他狠狠瞪了芷溟一眼,转身去探洞中剩下的那只猎物,是只没毛的鸟,但又或许是鸡,要不然怎么飞不出来呢。

他在腰上系紧绳子,跳进了洞里,艰难地把那只怪鸟抱了出来。

它身上不仅没有毛,肉也是薄薄一层,那粉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就像是直接贴在了骨头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的血管。

他见这鸟一脸凶恶,又仿佛大限将至的样子,连饿了七八天的胃口瞬间没了。

他瞥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我叫黎垣。”

芷溟也饶有兴趣地盯着那鸟,虽然她见识不少,仍然对这鸟的形态感到头皮发麻,不仅是发麻,心口好似有什么东西流过,清晰地嗡嗡着。

“你叫什么名字?”

“芷溟。”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只鸟,却被他固执地挡了回来。

“它快死了,像是得了什么大病,还是别吃它了,等它咽气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这里就有个坑。”

“这是我捕猎的坑!当然不能用来埋它!”

芷溟被他瞪得有些无语,面上神情里嘲弄更甚,她淡淡开口道。

“真奇怪,你本来就要杀它,现在又打算让它死了就是。”

被她一语道破,黎垣自然更加愤懑,他活了十几年,碰到的女人无不对他呵护备至,哪里会像眼前这人一样,总是挑他的刺他的短。

“我即使有办法能够出去,又为什么要帮你?”

芷溟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这林子里黑影幢幢,阴风阵阵,她待得很是不舒服,想寻摸个更亮堂的地方。

“你挖了个陷阱,打乱了我的行程,这个你怎么赔?”

“那你……要什么?”

黎垣抱着那只鸟,快步跟了上来,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女人是否可信,但这女人既然能够做到从陷阱里直接出来,想必是懂术法的,或许她就是象罔山的修道之人也说不定。

熟悉的,急切的铃铃声响起,芷溟猝不及防地停在了原地,心里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师傅要召她去曜日堂了。

“你能给我什么?”

她不顾手腕上的震颤和刺耳的铃铃声,十分冷静地望向黎垣。

黎垣见她直视着自己,心头不知怎地忽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连怀里的无毛鸟也忘了,只羞愤地大喊道。

“你不要乘人之危!”

“……”

芷溟见他如此这般,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来你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话仿佛开了某扇闸门,他低下头小声抽噎起来,前襟处的尘土泥泞被泪水打湿了,露出原来本有的浅蓝色。

无毛鸟被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打着,突然急促而严厉地尖叫了一声,接着举起喙子狠狠在黎垣前胸刺了一下,痛得他惊呼一声,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只得放开双臂,由着它倒摔下来,跌了个嘴啃泥。

“疼。”黎垣咬紧牙关,拼命捂着心口,血却从指缝中奔涌而出。

芷溟刚想问他有没有事,就眼睁睁看着那鲜红色如藤蔓般四处延伸,很快就洇染得他的前胸一片暗红,成了半个血人。

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立即对着金贝打开了传音通道,那边陈璃的声音满怀着忐忑和不安。

“是我走太快了,抱歉。”

“你,你先过来,你能找到我在哪儿吧?”

芷溟焦急到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能,我看一下,你离我不过三里,我马上就到。”

正在地上躺着的黎垣早已气若游丝,他不再哭了,整张脸都木木的。

“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芷溟有些气愤地反驳了他。

一阵风刮过,天青色人影出现在两人眼前,她的穿戴还是一丝不苟,连足尖都未着半分尘埃。

“谁快死了?”

传音通道一直开着,陈璃自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她蹲下身子瞧见这凡人的脸色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赶忙给他施了止血咒,又让他服了一颗清心丸。

“谢谢。”黎垣的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你躺一会儿吧。”陈璃有些不忍心看他双眸里的暗色,她转过身来看着连发髻都没怎么乱的芷溟,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是那玩意儿。”

芷溟指向地上那只无毛鸟,它的黑色喙尖还留着不甚显眼的暗红色。

那鸟也注视着她,它有着一双过于像人的眼睛,一半是傲慢,一半是满不在乎的轻蔑。

芷溟刚刚与它初见的兴奋感又回到了体内,她一步步逼近它,看着它眼里终于浮现惊恐,最后弯腰像握一个梨子那样把它握住了。

指间正好夹住了它的喙子。

“要不还是把它放了?”陈璃提议道。

黎垣觉得自己好多了,现身上也有了力气,他挣扎着坐起身来,颇有些失态地朝着芷溟质问道。

“你不会止血的术法吗?”

他方才还以为她是要帮他报仇,谁知她只是好奇这只鸟,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从来都没被人这么忽视过。

“……”

芷溟一时哑然,她还是会的,雨泾认真教过她,她只是不太熟,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喊陈璃过来。

见他又回复到之前那般浑身带刺的样子,她冷声道。

“你不也让我摔进了坑里?我愿意喊人救你,也算我以德报怨。”

“别吵了,”陈璃进一步隔在了两人之间,她面色冷凝,“这位郎君,你家住何处,怎么误入此地?”

“我没有家了……”黎垣说得很是小声,他朝着陈璃恳求道。

“我知道你是象罔山的修仙之人,带我去吧……”

“不可!罔境混杂得很,你一个人族男子还是回家去,免得被谁当成盘中餐。”

陈璃喋喋不休地说着,言辞愈发严厉。

“你看你方才只不过被这小秃鸟啄了一下心口,就差点丧了命……”

“我怎么也是要去的,如果道长你不带我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黎垣眼里泪光闪闪。

“那乌鸦精灭了我青州黎氏满门,我一定要找到她,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哪个乌鸦精?你只需去跟执法司说一遍事情始末,她们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陈璃的脸庞浮现一丝担忧——这般的深仇大恨,自己的劝告大约没什么效用,但若真的让他蚍蜉撼树,她又怎么可能不去制止。

黎垣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毕月乌,道长可曾听过这个名号。”

陈璃脸色一变,半晌没说话,这三个字太重了,重得她都说不出口。

毕月乌是罔境里唯一一座城池凤城的主人,至少活了上千年,具体的岁数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比她活得更长,说她是罔境隐形的主人也不为过。

她深居简出,很少见人,只不过每年会露一次面。

“你别求她了,我带你去。”

芷溟看向黎垣,神情里含着十二分的认真。

“如果她不同意,我们自己去,我身上还有地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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