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阿力一夜未眠,眼睛布满微小的红血色。
把《红与黑》这本用来打发一夜时间的书放在床头,他呆呆坐了起来。
“嘟——嘟——”
阿力拨通了胖警官昨晚留下的电话。
“喂?哪位?”
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才被接起来,胖警官带着晨起鼻音的声音从听筒传到阿力的耳中,他恍惚的思绪才被拉回来些许。
“是我,昨天报警妻子失踪的那个人,我想问,一夜过去,你们找到她了吗?这可是一晚上,天知道她在哪里过夜,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我知道,我知道,先生,我们在努力查探了,如果有结果会给你一个答复。”
胖警官的语气很是敷衍。
“该死的!你这是什么语气,那可是失踪,失踪了一个人你就这样的态度吗?答复答复,每次都是这种官方语气,我的老天啊,为什么你这种蛀虫还要待在那个位置浪费资源,找你来真是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
阿力被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激怒了。
“先生,警方办案也是需要时间的,再者,请注意你的言语举止,你要知道,辱骂警官是......。”
胖警官语气冷了下来。
阿力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把把电话挂断了。
他仰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快点行动起来,指望那群蛀虫还不如自己去找。
阿力这样想着,着急忙慌胡乱套上衣服,走到玄关发现昨天的鞋已经洗了还没干,他暗骂一声,趿拉着拖鞋就在冬日清晨跑了出去。
小跑到邻居家门口,阿力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朝思暮想的爱人正躺在邻居家门口,不省人事。
*
把妻子抱回床上后,阿力不断往她的手上哈气揉搓,试图给她冰凉的手指一些温暖。
期间,他注意到了妻子被破烂卫生纸包住的食指,小心翼翼把卫生纸缠下来,看到里面已经结了血痂的指甲肉。
该死!
他暗骂一声,心脏闷疼闷疼的,起身把医药箱拿来。
上药时,他的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抖得厉害,沾着双氧水的棉签把血痂拨开,血痂的外壳慢慢松动,他抖得更厉害了。
漫长的消毒过程结束后,他细心给妻子的手指裹上纱布,虔诚轻吻着她的指尖,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我的天啊,你疼不疼?嗯?对不起,都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
阿力哭着说。
阿书没有回应,她依然昏迷着。
她的红色羊绒大衣也脏得不能看,雪白的小脸还有细小的划伤,嘴唇还渗出血丝。
这些细节让阿力心痛得无法呼吸,他迫切想为爱人承担这些痛苦。
要是自己不带她去那里就好了。
他的脑海无数次浮现出这个想法,此时更甚。
太阳很快高挂在天空,洁白的云彩慢悠悠追赶着前方的伙伴。
许是受到好天气的影响,阿书也悠悠转醒,毕竟她最喜欢这种艳阳高照的中午,每次这种天气时,她比往常更有活力。
阿力刚端着一碗温度适宜的皮蛋瘦肉粥走进来,眼睛还带着红肿,看到床上坐起来的人后,碗一下子摔在地上,碎片划伤了自己皮肤,但他根本没在意这些,呆呆站在那里愣了一分钟,直到虚弱的阿书小声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
他快步走过来像是再次怕她消失,紧紧抱着她消瘦的身体,恨不得把她和自己融合在一起,声音哽咽着:
“老天啊,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刚刚已经准备去请医生,你知道我有多担忧吗?现在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要不我还是把医生请过来让他再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没关系。”
阿书的声音很微弱,阿力只能贴着她的嘴唇才能听清楚她说什么。
“真的没关系吗?不要逞强。”
阿力捧着妻子的脸,眼里满是担忧。
“真的没事,只是一些意外。”
阿书疲惫阖上双眼,短短几句话就耗尽了她的力气。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瞬间瞪大眼睛,一下子坐起来,手指掐入丈夫的胳膊:
“不,不,我想起来了,死人,死人,那里有死人!”
“什么死人?你做噩梦了吗?”
“不是噩梦,是真的,我亲眼看到那个铁盒,里面有人的手指,被埋在地底下,我打开一看,是十根手指......”
阿书说得语无伦次,阿力只能拍着她的被温声细语哄着:
“不要激动,别激动,慢慢想,来,先和我做,吸气——呼气——很好,做得很棒,重复几次,吸气——”
被阿力带着做了几次深呼吸,阿书终于平复了一些激动的心情,但还是不肯放开掐着他胳膊的手:
“我真的看到了,就在邻居家,那个铁盒子里!”
“我知道了,宝贝,我明白,我一会去看看好不好,不过你要先松手,你的指甲还没好,听话。”
阿力看起来并不相信她的话,只当她是做了噩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听话!又是听话!你只会说这个狗屁词!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就是个自大狂,是啊,自大狂确实能干出来用枕头捂死妻子的事情!”
阿书紧绷的神经终于被丈夫满不在乎的语气撕裂了,她发了疯,没有了理智。
她在这一刻突然恨他恨得要死。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只有你了,我等了你这么久,这件事我只敢和你说,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她就这么想着。
话音刚落,屋里一片寂静。
阿力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变成一个滑稽的静止玩偶,死水一般的眼神,往下撇的嘴角,静静看着面前发疯的女人。
他还保持举着双手的样子,听到那些话,他突然不知道这双手是不是自己的了,不然怎么连放下的动作都不会做了呢?
阿书双眼通红,一股脑把床头柜的装饰品往丈夫身上砸,士兵玩偶砸在他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不是一直避而不谈那件事吗?哈,我偏要说!哈哈,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像是一头待宰的猪。”
她的脸上满是得意的扭曲。
“五年前,那会我们还没结婚,你还没有现在这么有钱,每天出去跑业务,晚上回来伺候我,那种日子让你觉得烦了是不是?那你就和我分手啊,还不是舍不得我这个给你白睡的女人,又当又立!”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你丧良心啊,你连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对得起我吗?啊?”
阿书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像个精神分裂症一样,突然停下手中疯狂的动作,转变了尖利的语气,变得轻柔:
“......我知道你恨我,你母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那天是我的生日啊,我不知道她会在那天病重,我根本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留着你,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让你连她的最后一面都......”
“够了!”
一直沉默的阿力突然站起来,厉声呵斥妻子。
阿力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得回了魂,表情在刻薄与茫然中间定格,手指还捂在脸上保持着掩面哭泣的动作,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表情,怔怔用这个姿势看着丈夫。
为什么要说出来,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今天要说出来?
阿力这么想着。
他的嘴唇不断哆嗦,气得满脸通红,他疯狂想打砸些什么,或者揪住这个人的头发往墙上撞,直到她的脑袋像摔碎的西瓜碎裂才能解心头之恨,但他没有。
他只是咬紧牙关,像潜行的猎豹探过身子凑到妻子面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声音像恶魔低语:
“你说得对,我就是恨你!那天我恨不得掐死你!恨你总是生病让我每天跑完业务还得回家照顾你,恨你总是不听话,恨你那天要缠着我闹来闹去,连医院最后一个电话都没接到,因为你就是个贱人!”
“你是个贱人!我真想把你抽筋拔骨,但我不会,因为那样太便宜你了,像你这种人渣就应该痛苦地死去,你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阿力左手揪住妻子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看自己,手指不断颤抖,他看着妻子眉宇间的病气,内心的爱与恨旋转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心绞烂。
右手的动作和左手截然相反,轻柔拂去妻子的泪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声音轻下来,可左手又加重力度:
“你说得对,我是想杀了你,那天晚上我买好了刀和安眠药,我给你吃了安眠药,等你睡过去后,我就想,你不会痛苦的,在睡梦中死去是件好事,你死后我会随你而去,我们不会分开。可你挣扎了,你拉住我的手发出声音,我不忍心了,是啊,我又舍不得你死了......”
他松开了两只手的动作,转而发狠般抱住妻子:
“那一刻,我发现我还是想听你笑,听你撒娇,看你总是对我露出笑容,每天我工作都很累,我躲在地下停车场总是不想回去,你没发现我回去的时间总是很晚吗?不,你那么聪明一定发现了,你从小到大都很聪明,一回去看到你,我好像又活过来了,我还是很累,但我愿意为了你坚持下去,真是恶心的想法,恶心恶心恶心!”
“我真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我们都是贱人。”
“喂,你告诉我,阿书,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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