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臣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只是心中仿佛有一种执念,一种莫名的力量推着他不容置疑地走向停云峰。
他浑浑噩噩地想,山上到底有什么呢?什么害了郭福贵两人,果真如传闻所言,是有仙人吗?如果是仙人,那为什么不福佑苍生,反而要害人性命?
这傍山村与世隔绝,村民见识有限,他心中是有数的,因此对于无知村人口中所谓仙人一说是嗤之以鼻。这些年来随着月娘东奔西走,他也长了许多见闻。对于这些修真啊成仙啊的东西,柳夕臣自然比小小傍山村中的村夫更加清楚。这世间有阴阳二气,乃为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阴阳化而生万物,又蕴藏于万物之间。而有得天独厚者,可以引气入体,运气修炼,乃至于得道成仙。故此修仙门派并不少见,独占几座山峰,立上一块气势恢宏的碑石,上书某某宗或某某派,修为浅薄的也能掐出几个气势唬人的法诀,点一簇火或是亮一团光。也有那修为高深的,能帮大家杀一杀为害一方的猛虎蛟龙,镇一镇不得安生的孤魂野鬼,那就是很了不得的了。至于什么长生不老,得道成真,从没人听过,也没人见过。
柳夕臣长了十二年,倒也没少见过这些修真之人。他随月娘在相州的时候,就有一座极富盛名的宗门,叫作峘阳派的。峘阳派弟子出行时一律身着一色奢华的衣袍,环佩围腰,衣?飘飘,成群结队地自淄川大街上穿行而过时,光彩耀人,好不神气。相州阴脉不宁,常有鬼怪作祟,幸亏峘阳派镇守,才保这一方安宁太平。这峘阳已是天下有名的大宗门了,尚且没听说过有哪一人真飞升成仙,何况这一个冷凄凄孤伶伶,连野兔子都没几只的停云峰。别说仙人,但凡是只开了蒙的小妖,恐怕也不愿意呆在此处。
可又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两人会离奇死在山脚下。为什么历来此村孩童从没有能登山一步者,独有他竟几次三番闯入,而无一人拦阻。
当他踏上停云峰登山长阶的第一级石阶时,一股熟悉的暖意又涌现出来。这感觉十分奇怪,像什么东西沉睡多年而终于惊醒,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几次三番鬼迷心窍般入此山,绝非偶然。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
倘若他没有冒险登山采药,就不会想到要将郭李二人引来山中;倘若他能再忍气吞声一点,那么那二人也许就不会惨死,那么月娘也就不必……熟悉的痛感又占据了他刻意飘远的思绪,他又摇了摇脑袋。
无论如何,他已了无牵挂。他这一生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只一味随着月娘流离四方,如浮萍蓬草,唯一牵挂依恋的那一点东西,也已经被厚土与落雪掩埋了。那么,最后的这点时光,不妨就让他来看一看,这山上到底是何方神圣。
柳夕臣抬头看了看这砌石长阶,依然如此漫长而无尽头,这阶上连青苔也没有生出几寸,只有冰凉的月白色石阶,落了雪后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但他走得却急切而稳当,不必考虑返程,亦不必节省体力。
柳夕臣想,这应当是他此生要走过的最后一段路了,心里反而生出一点轻松的愉快来。雪越下越大,他的头发,肩膀和鞋履上都沾满了雪。
应当是冷的吧,他迟钝地想着,想拢一拢衣襟,却提不起手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上山的路已经看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登到了极高处,是他此前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他环视了一圈,到处是这山上独有的一种树木,当地人叫作青苍树的,极为高大,每一株树干几乎都有两人合抱粗,四季不凋。
参天之木几乎遮天蔽日,他仰头看了看树冠中残留的一片天空,突然感到一点荒唐的可笑。
到底是白费功夫啊。
他闭上了眼睛,安静地靠在了一棵青苍树上。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把他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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