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过,春雷阵阵,天地气和而成甘霖,到了满月宴这一日,晴日方好,善王府门庭若市,马车络绎不绝,宾客如云。
一大清早,长孙少湛就与长孙少沂,一同来寒山宫接她去善王府,饶是早早就出发了,父皇的口谕已经快他们一步,到了善王府,封善王之女为长阳郡主,这是一种殊荣。
皇长兄看见她跟在三皇兄身边,径直笑眯眯的问她:“朝楚带了什么来?”
朝楚公主还没有回答,长孙少沂先开口笑道:“皇长兄这是什么规矩,兄弟姊妹上门,进门就讨要贺礼。”
“哈,是你自己不想出贺礼罢。”长孙少穹拍了他一下,转头对朝楚说:“皇妹先进去,看看你长嫂和孩子吧!”
“是,皇长兄我先进去了。”朝楚公主颔首道,随即跟着引路的侍女,一路往内院去,路上遇到了不少前来做客的女眷,见到她纷纷行礼问安。
“二皇兄还没来吗?”
长孙少沅已经成年,在宫外开了府邸,善王府与景王府隔了两条长街,正门离得很远。
“估摸着过一会就到了。”长孙少穹与二弟并不是那么的密切,几个弟弟中,唯独老四总是缠着他们。
朝楚公主进去的时候,善王妃陈云容躺在内室里,额头裹着银红色珍珠抹额,面容红润,身材看着比之前丰腴了不少,平淡的面容多了些许光彩。
她娘家的姊妹正在里面闲话打趣,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等见到朝楚公主进来,纷纷站起来行礼,一下子就有些安静了,有些年纪小的女孩子,直接红了脸,低低的垂下头,很害羞。
众女齐齐福身,脆声道:“见过朝楚公主。”
“诸位无须多礼,皇嫂安好,本宫只来看一眼阿醒。”朝楚公主轻步走到摇床边,雪白娇嫩的孩子睡得正熟,盖着红色的小锦被,长长的睫毛,看得出日后会是个好看的孩子。
朝楚公主抬头,对陈云容微笑道:“阿醒真是粉雕玉琢啊,看这鼻子嘴巴,像极了皇长兄。”
陈云容闻言灿烂的笑了笑,没说话。
皇帝的子嗣外貌都是出色的,女儿肖父,善王妃自己虽然生得普通了些,但好在性情贞静,又是个聪慧的。
“来,小家伙,小姑姑给你带了礼物来。”倒不是贵重与否,心意到达即可,朝楚公主招了招手,杏柰捧上了一只锦盒,让人交给善王妃的侍女,说:“这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给阿醒的见面礼。”
陈云容撑着手臂坐起来,对她颔首道谢:“多谢公主,孩子满月而已,何须如此多礼。”
“这毕竟也是我的第一个侄女了,”她也抱了抱阿醒,对善王妃说:“长阳秀秀气气的,倒是很像皇长兄。”
“阿醒日后若能有公主一半的美丽,妾身也就满足了。”善王妃笑着祈愿说。
“皇嫂妄自菲薄了,阿醒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上天会赐福予她的。”朝楚公主抬手,抚了抚阿醒的额头,纤白的手指动了动,对她做了个降福的手势。
“借公主吉言,小阿醒的福气真好。”朝楚公主身为祭司神女,对孩子说的话算是一种祝福,陈云容倒是很高兴。
“皇嫂且休息吧,我出去走走。”朝楚公主待了一会,她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又不是太喜欢小孩子,这屋子里闷的很,便借故出去了。
长孙少穹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带着兄弟两个人到了外厅,就吩咐侍女道:“去将阿醒抱出来,来给两位殿下瞧瞧。”
待过了一会,等奶娘将女儿抱进来,长孙少穹忙不失迭的接了过来,动作熟练稳重,长孙少湛看着他的动作,饮了一口茶道:“皇长兄也是做父亲的了。”
“对,到底是有了牵挂。”长孙少穹弯眉淡笑,他大掌将女儿搂在怀里抱了抱,雪团似的,软软的还带着奶香。
长孙少沂吐出一口气,他不大喜欢小孩子的,不过皇长兄的阿醒难得的玉白可爱,糯米团子样的孩子,软软的也不错。
“唤作什么?”长孙少沂比了比孩子的小脸,还没他半只手掌大,抬起头来问。
长孙少穹盯着女儿,笑得合不拢嘴,回答说:“只起了乳名,唤作阿醒,不过大多数时辰阿醒都是睡着的。”
长孙少湛站起来,说:“长兄,我来抱一抱侄女。”
“好,你小心些。”
长孙少湛挺有兴趣的,皇长兄教他如何抱孩子,要托住孩子柔弱的颈部,让她舒服一些,动作有些笨拙,被四弟看了笑话。
长孙少湛低头,看着小小的阿醒,却想起了朝楚年幼的模样,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么小小的一双手,握在一起。
皇后娘娘当年生了朝楚公主,尚且还是太子的父皇,将皇妹抱回来,对他说:“这日后就是你的亲妹妹,你要一直保护好她。”
他闻言踮起脚,就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脸颊,软软的,柔软的有些不可思议,糯糯地唤了一声:“妹妹。”
父皇松了一口气,仿佛什么不确定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认可,自此之后,长孙少湛多了个皇妹,不过妹妹小小软软的,总是很爱睡觉。
早晨也睡,傍晚也睡,他只能这两个时间过来看她,父皇对他殷殷的叮嘱道:
“少湛这么喜欢妹妹,以后你要一辈子都保护她。”
“嗯,儿臣会保护妹妹的。”他稀里糊涂的应下来,看着襁褓里的妹妹眉眼淡淡,小小的唇瓣泛着粉色,小脸倒是很白净,睡得很安详。
自此,这个妹妹,在他心中格外的不同,他得待她好,将最好的一切奉给她。
父皇待朝楚,简直可以说是溺爱了,他的父皇虽然慈爱,但对哪个孩子,无论喜不喜欢,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对于喜欢的,会多问上一些问题。
“三皇兄你想什么呢?”长孙少沂看出他走神了,只是手臂慢悠悠的晃着怀里的孩子。
长孙少湛回过神,淡然一笑,答道:“噢,只是想起朝楚小时候了。”
“噢,我也觉得朝楚小时候很招人喜欢,谁想父皇突然要让她做大祭司。”长孙少沂摸了摸下巴,他和朝楚年纪相仿,也一起玩着长大,突然就被分开了。
长孙少沂也凑过来看,三个青年围着一个小孩子,长孙少穹从长孙少湛怀中小心翼翼的接过阿醒,对四弟说:“老四,你也来抱一抱。”
长孙少沂连连摇手推拒,道:“哎,我可不敢抱,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敢使劲的。”
三皇兄抬了抬下颌,说:“抱一抱也无妨,总归是做皇叔的。”
“嘿,不过咱们小侄女,和她的姑姑幼时一样可爱。”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阿醒的额头。
“你有幼年的时候,皇长兄也曾抱过你。”长孙少湛对四皇弟说。
“是吗?”长孙少沂抬起头瞥了皇长兄一眼,对此保持怀疑。
长孙少穹被他这一眼看得发笑,说:“你信不信无所谓,这就是事实。”
他忍不住撇撇嘴,道:“皇长兄你这样子,至于这么高兴吗,一刻也没见你合上嘴过?”
“初为人父,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长孙少穹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子,褪去了往日男人的粗心大意,儒雅又悉心的父亲。
“啧,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小孩子,也没见皇长兄你这样过。”长孙少沅从外面进来,进门刚好听见长兄那一句感慨。
他身姿英挺,穿着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长袍,看上去脾气很不错的样子,比长孙少湛大了一岁,也就早一年出宫开府。
长孙少沂好不容易见到他,笑嘻嘻地说:“二皇兄你怎么才来,我这茶都喝了半盏了。”
长孙少沅解释道:“府里有一点小事耽搁了,你也知道,开府没多久事情多,一进来就看见你们三个抱孩子。”
长孙少穹不听他们寒暄,一再夸耀:“这是我的女儿,旁的孩子,再漂亮,那是别人的女儿。”
这一脸的莫名骄傲,有什么可得意的。
长孙少沂看向三哥和二哥,三个人都还没有娶妻和孩子,自然无法理解,只得面面相觑一番,在其他宾客到来之前,听着皇长兄长篇大论,实则不到两月的育儿心得。
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他们就像不明白了。
父皇就不太一样了,从他们记事起,倘若哪个嫔妃有了身孕,怀了龙胎,皇帝先是露出和煦的笑容,然后与皇后交代一番,赏赐如何,一脸淡然。
皇长兄这恨不得昭告天下,大宴宾客。
“怎样,阿醒是不是最好的孩子?”皇长兄将女儿放回摇车里,叫上长孙少沂,走出门来问他。
“阿醒的确很可爱,我还挺喜欢的。”长孙少沂难得这样说。
长孙少沅调侃道:“哎呦,原来你还不是那么讨厌孩子,我记得你一直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
“这孩子自然也是不一样,皇长兄的女儿便是我的亲侄女,怎能不招人喜爱。”长孙少沂挑挑眉道。
景王长孙少沅拿他没法子,转过头来笑话皇长兄,说:“这当了老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朝楚公主才从皇嫂的居所出来,就有侍女来请她,行礼说:“殿下,华阳公主在暖花阁有请。”
华阳公主比三殿下小,但比朝楚和四殿下长孙少沂大,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女儿。
善王府的芙蓉花很多,似乎是陈云容很喜欢,皇长兄为讨她欢心,让人请了花匠来打理满园的芙蓉花。
女子端坐在暖花阁中,梳着妇人式的朝云近香髻,身姿曼妙窈窕,身着织云锦杜鹃对襟揽月裙,桃红色的披帛缠在手臂上,周围坐着的也都是世家小姐,都围着她说话。
“华阳皇姐,你倒是寻得好地方,娇花红蕊,拥拥簇簇。”
这华贵女子便是华阳公主,蛾眉圆脸,有些丰腴的美人,但性子很厉害,最容不得旁人落她的面子。
她是朝楚公主上头唯一的皇姐,是已逝的周妃所出,八岁失去了亲母,而后由曲皇后接到凤栖宫中亲自教养,与朝楚公主和齐王关系尚可。
华阳公主十六岁由父皇赐婚,嫁给了王氏一族长子的王黎,乃是个俊秀男子,却在两年前一次外出打猎,因中暑去世,这让华阳公主很是伤心。
王驸马这一死,倒是干净利落,连一儿半女都未曾留下,因此许多王氏族人使尽千方百计,想要将自家孩子过继到华阳公主膝下。
不过那些孩子,她看过后都不满意,这些从家里挑出来的,眼里冒着精光,聪明但也狡猾,让人不喜,而且她也不想要王家的孩子。
其后,父皇对她越发的纵容起来,最为人所蜚短流长的,便是她在公主府中豢养面首数名,琴师乐者更是数十名,大肆搜罗的相貌俊美的男子,贪图美色,世人对此多有非议。
华阳公主送了一对红宝石金脚镯,和一个小孩的璎珞项圈,华阳公主自己没有孩子,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孩子,许是嫌其吵闹吧。
她同华阳公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反驳,被白了一眼:“谁说我不喜欢孩子的。”
“华阳姐姐,可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喜欢过呀!”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也不少,素日里迎面走过也没见她多瞧两眼。
华阳公主看了眼四下喧闹的暖花阁,垂了垂眼帘,与她附耳低言说:“最近看到一个孩子,长得真像他,打算接到府里来当义子养。”
朝楚公主挺吃惊的,她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华阳公主的驸马,王黎。
这位驸马爷性子和华阳公主迥异,做什么都是温吞吞的,以往华阳公主还曾回宫抱怨过数次,但夫妻感情一直不错。
朝楚公主对此毫无异议,与其去接受一个为了图谋利益而送来的孩子,不如挑个自己喜欢的,养着也顺心。
她问:“那也挺不错的,是要记入族谱吗?”记入族谱的话,就相当于华阳公主的亲子,可以得到她与驸马的所有财物,需要慎重考虑。
华阳公主一脸轻松,手中轻轻揉着淡杏色帕子,说:“嗯,我想着记在他的名下,百年之后,也算是我和他有个后人,有人烧香祭拜,祭奠一二。”
华阳皇姐未嫁时,便是骄傲又热情的女子,人人都会喜欢她,曲皇后有她在身边都能笑许多次。
“怎么说的这么凄凉,倒不像是华阳姐姐了。”
“你呀,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华阳公主点了点她的额头。
朝楚公主反问她:“华阳姐姐难道就知道吗?”
华阳公主掩口笑了笑,她?她锦衣玉食,怎么可能会知道,人间疾苦这东西,没什么可知道的。
她们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被人当成了花中的一道景致来赏。
“呵,善王府请了不少女眷来啊。”
恰逢几个公子哥从游廊走过,恰好透过花架看见暖花阁的女子,诸小姐四散闲聊,中间坐着二女,其中一人开口道:“这中间的两位必定就是朝楚公主和华阳公主了。”
“苏二,你怎么知道那女子是朝楚公主?”他们都是不上朝的公子哥,自然也不认识几位殿下了,只方才宴饮时见过齐王殿下后,至于华阳公主总是招摇过市,自然好辨认。
苏桓迟抬手对他们噤了噤声,以防两人听见,朝他们招了招手,而后待一众人转过抄手游廊。
他才淡笑解释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那少女的衣裙服色纹路,与方才在前厅见过的齐王殿下的衣着,难道你们不觉得相似吗。”
朝楚公主与齐王的衣服向来同色,偶尔几位皇子都会是差不多的服饰,众人习以为常,也就没怎么注意过。
今日细细一看,这少女衣衫的金丝卷草纹花纹样式,与齐王的衣袍上的,却是相仿的,只不过一个较为深沉,一个浅淡些。
苏桓迟向来是细致的,观察到位,几人纷纷交口称赞,他们都知道,苏桓迟的哥哥英国公世子,是很已经进入仕途了。
他并没有打算去做一个纨绔子弟,而是越发上进,英国公府不甘于落后,苏家是风浥里底蕴渊源还算厚重的家族,但因为族人的内讧,已经逐渐落后了。
吃过宴席后,苏桓迟籍口出来吹风透气,他却看见了方才在游廊见过的朝楚公主。
而这位公主,正与齐王站在蔷薇架下,春末夏初,娇花艳艳,鸟鸣嘤嘤,蔷薇花枝已经覆盖了整个花架。
身着金丝卷草纹雪白湘裙的少女,一头乌发挽作灵蛇髻,薄肩束素,臂弯里挽着缃色披帛,垂袖覆盖在手腕上温柔的垂落,正抬头与齐王说了什么,脸上带着温软的笑容。
苏桓迟站在廊角看了一会,一直到听见有人在叫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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