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生是醉鬼

醉春楼里的醉春酿在康京有名得很,但纪见溪觉得不过尔尔。

他单手支颐,晃晃悠悠的,手上感觉一松,脑袋重重一声砸在了桌子上,两眼开花。

纪见溪觉得很困,但好像还答应了徐孟璋什么,努力回想了一阵,都被酒水冲走了,也就作罢。

当务之急是回家睡觉,尝试起身几次都被酒气按了回来,近旁小厮想要上前帮忙,纪见音自然不许,双手支着桌子慢慢站起来,酒意上头一时有点晕乎,只好扶额站了会才逐渐好些。

“客官……”

站在一旁的小厮想要上前帮忙,纪见音却理解错了意思,低头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自己向外走去。

“客官,您刚刚付过钱了。”小厮又将钱还给纪见音。

纪见音低头看着小厮递过来的银锭,又抬头看了看小厮,听着小厮将话又说了一遍才接过银锭,放在手里本能地握着,向前走着,感觉脚踩在云端,轻飘飘的,走到门口,阳光晃得眼睛微眯,打在身上却有点暖。

几步慢慢走下台阶,还没站稳,就感觉好像和什么撞了一下,纪见音又向前走着,被人拦了下来,之后耳边便一直都是吵闹声,手臂后知后觉传来痛感。

纪见音低下头,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朦胧了精致的衣袍和脚下的尘埃,让一切看得不真切。

吵闹声不休不止的声音,让纪见音只想向外走,却被莫名的人墙堵住,只能站定在原地。

秋风已经有些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气,纪见溪才稍感清明,不堪的话语灌入耳朵。

“这位兄台为何要拦住我?”

纪见溪昂起头,一双桃花眼中蓄着泪水,却饱含不解和愤怒。

麻子脸瘦削男子没想到会迎上纪见溪的泪水,脑袋空了一息,下一秒就意识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有钱的书生比他想象的更加懦弱,今日钓到大的了。

“你说我为何要拦你,你快看你做的好事。”男子指着地上碎成几块的玉,“我这玉佩可是上好和田玉制成的,值七十两银子,你必须得赔我,一分也少不得!”男子咄咄逼人。

周遭围过来的百姓议论纷纷。

“七十两?真值这么多钱?”有人震惊于玉的价格。

“这么个小物件就要一百两?怕不是讹人吧。”有人提出质疑。

“我瞧着这成色也不是什么好货,西街随便一个摊子一两银子就能买十个。”有人冷静分析。

“瞧瞧这书生一身打扮,看着就是个有钱的主……”当然,也有人认为怀璧其罪。

纪见溪眨眨眼,才看清不远处地上碎成几块的玉,好一会后才抬头问男子:“这与我何干?”

“这怎么和你无关的?你撞上我,导致我摔了一跤,才让我这玉佩碎了!”男子眼睛瞟过对面书生腰间系的红缨白玉,脸上的麻子随着嘴部的愤愤动作而跳动着。

尖锐的声音刺得纪见溪耳朵疼,连带着酒意也散了一二分,就是眼睛还是含着泪水,将它们一直蕴在眼中不敢眨眼,实在是难受,他迈步过去想要拾起碎玉,却被男人拦下。

“你们读书人最是明理,不会不明白弄坏东西就要赔的道理吧!你若是不赔,我王七就是去衙门告状,也要讨得个公平!”

见人还是愣在原地,王七以为他是怕了,嘴巴更加刻薄张狂,“今日刚刚放了榜,你若在榜上,明年参加会试就会让朝廷知道你弄坏东西不赔,必然考不了会试,你要是不在榜上,这不就是仗着自己读书人身份,出来找人撒气嘛!”

围观的人闻言有些气愤,这人死皮白赖,出口恶毒,今日才放榜,就在这里拿人家书生前途做威胁。

同样,周围人也明白,这王七明显是赖上了这个可怜书生,这种人难缠得紧,和那狗皮膏药比有过之无不及,有人甚至想到自己的类似经历,向后撤退了几步,生怕这人讹诈不成转头讹上了自己。

纪见溪倒是不气,毕竟他确实落榜了,至于伤心,已经在支开徐孟璋后,消化在酒里了。

不过,戏本上的借酒浇愁真不是个好法子,连带着脑袋都晕晕乎乎,还能遇上讹人的,不过这人力气也大,自己现在软绵无力,不是他的对手。

纪见溪忽视耳边的喋喋不休,抬头环视一圈,在一众人中停在了醉春楼二楼一个模样英武的男子身上。

“你,对就是你”,纪见溪摇晃着指着二楼一个模样正气英武的男子,见人对上眼,指着他的指头无意识的勾了一下,“你……”

纪见溪话未说完,便见男子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自己身边,惊讶还未散去,手里就多了一条绢帕,清淡的皂角味道让头脑又清醒了许多。

段寄云甫一落地,在人身旁站定后却发现此人竟然比自己高出半掌,映着自己的那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让他觉得像是回来路上见到的清澈见底的溪流,在阳光下泛出层层的光,是在白天里闪烁的星星。

“多谢”,纪见溪拿着绢帕揩泪,却又叫住段寄云,“公子……”

王七见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在谋划什么,尖锐的嗓音中还有因为段寄云突然落下来而吓到的颤抖,“不要以为你找了帮手就可以赖账了,这玉佩……”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纪见溪向前两步,做势要去捡玉佩,王七忙上前拦下,“你这是要做何?”

纪见溪却并未回应,反倒是转头问道:“公子可看见我撞到他了?”

段寄云摇头。

“公子可看见我摔坏他的玉佩了?”

段寄云再次摇头。

“你们两个本就是一伙的,现下串通起来要赖账是不是?”王七气急败坏,并用手推搡了纪见溪。

明明没用多大的劲,却见眼前这个比他高一头的书生连连后退几步,一只手扯下了系在腰间的玉佩,高高扬起,而后玉佩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听一声脆响,精致的祥云白玉佩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纪见溪向后退着,似乎要摔倒,却被段寄云稳稳接住。

人刚站定,就见纪见溪两行清泪,指着地上的玉佩,指尖还带着颤抖,“这是我祖传玉佩,如今被你撞碎,你要如何赔我!”

不止是王七,连周围看戏的人都是一怔。

等王七缓过神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书生立刻跳脚,声音尖利,“你胡说,青天白日怎么能如此空口诬赖!”

“我如何诬赖你了,这玉佩是我家中代代相传的,来康京求学前,阿姊特意为我戴上的,好承祖上保佑,到我这已经传了六代了。这玉佩必然少不得三百两,你必须赔我!”

“三百两?你怎么比……不直接抢啊!”

纪见溪不搭理男子,猛然站起,酒气冲头,原地缓了一会,转头看向段寄云,问道:“公子可看见他推搡我了?”

段寄云点头。

“公子觉得我的玉佩碎裂是不是因为他?”

段寄云再次点头。

王七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徘徊,这二人狼狈为奸,反过来讹他,想他王七出门在外,只有他讹别人的份,今日反倒被面前这个文弱书生给坑了,气急抡拳而上。

纪见溪闪身向后退,退到段寄云身边,并躲到人身后。

“你推搡我,害我祖传玉佩碎掉了,难道不该赔我吗?你说我摔碎你的玉佩可有证据,众人都是亲眼见着你害我摔碎了玉佩的!”

王七打量一眼纪见溪身前的段寄云,脑中快速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差距,自知打不过,开始思索退路,转头环顾周围人群似乎感觉有人在点头,面露凶相,围观的人默契地向后退了两步。

“欸,欸”,纪见溪从段寄云身后出来,略显不满,“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刚你硬说是我撞坏了你的玉佩,周围没人看见,可现在你自己撞坏了我的玉佩,是大家亲眼所见,你这是青天白日要赖账不成!没天理没王法!”

王七觑一眼段寄云,见人没有要动的意思,自觉今天碰上了硬茬,准备跑路。

纪见溪依旧在喋喋不休,“既然你说你的玉佩是你摔坏的,众人也看见我的玉佩因你而摔坏,你我都有损失,为了这点小事在街上大动干戈实在不好,不然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可好?”

见人突然递来台阶,王七知道在说下去自己吃亏,赶快接下,好赶快结束这场“遇人不淑”的闹剧。

“我的玉佩三百两,你的玉佩七十两,你再赔我二百三十两,啊,不,摸个零头,你再给我二百两就行,就当今日交个朋友了。”

自己什么没赚到,让人白白看了热闹,现下还被对方“善良”地反讹二百两,这什么世道?

王七看着人也不在段寄云身后,而是跳出来指指点点,加上怒气将所剩理智烧得不剩一二,挥着拳头就去打纪见溪。

说来奇怪,明明自己拳头快如风,怎么都被这个书生运气好给躲过去了,最多擦了一下一脚,而且自己明明一下都没打到人,最多擦了根头发丝,眼前这人就扯着嗓子大喊疼。

“让一让,烦请诸位让一让。”

伴着晴朗的声音,一个身着月白素面的袍子,面容清俊的青年挤进人群。

段寄云一眼瞧出来人是刚刚和眼前书生意气吃饭的人之一。

在徐孟璋之后,便听见有官差的声音,人群自觉分出一条道。

领着官差来,徐孟璋就看见纪见溪蹲在那里盯着地上的碎片,满含泪光,连忙跑去他身边。

男子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段寄云两下按住。

官差甫一靠近,就听见男子撕心裂肺的声音。

“官爷,官爷你快看看这青天白日,学子竟然要勒索我手无寸铁百姓的,您看这公理何在?”

男子趁着这功夫,甩开段寄云的桎梏,跑到官差身后,狐假虎威,“官爷,就是他们合伙讹诈我,还要二百两。”

纪见溪捧着自己玉佩的残片,脸上还挂着盈盈泪光,将王七和官差挡了个严实,好给徐孟璋机会去将骗子的玉佩碎片捡起来。

见纪见溪走上前来,王七有些瑟缩,官差冷面看着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青年满面泪光,好不可怜。

还不等纪见溪开始表演,眼前出现一把折扇,上面明晃晃有“好读书”三个大字,扇子的主人眉目疏朗,半含笑意。

官差面上一惊,似乎认得来人,似要做礼。

林少轩半手折扇,止住官差要作揖的手,“阁下,今日学子放榜,本该是个吉祥日子,我等在此岂不是抢了学子风头?”

“公子说得对。”官差感觉身后人要跑,反手捉住,转身招呼身后的人将人一起逮了回去。

临走前,段寄云朝二楼看去,林少轩也朝上看,打了个手势,和楚烨暂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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