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城之日,战鼓的轰鸣声划破沉寂已久的天际,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过后,便是一片接着一片的北乌骑兵步步迫近。
“禀将军,北乌已兵临城下,请将军下令出兵!”
俯视着城墙下成千上万的铁骑,褚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些北乌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沉声吩咐:“传本将之令,坚守不出!”
听到此令,范旭满脸不甘心:“那些北乌畜生都打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还要任他们撒野不成?”
褚衡宽大的指节敲了敲城墙上的石块:“他们急于攻城,看似掌握主动权,其实不然,他们越急,主动权越是在咱们手里。”
去年北方本就经历了一场大旱,今年的冬天更是百年不遇的寒冬,又极为漫长,大晟的北地已是处处冻土,颗粒无收,北乌的领地更在北地以北,本就不适合耕种,在这种天灾下更是再无收成,就连北乌人赖以生存的牛羊都硬生生冻死不少。
经过几个月的严寒,北乌早已弹尽粮绝,若是再得不到补给,那北乌便会彻底陷入绝境,甚至沦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若是说从前还可以用牛羊等物与大晟商人做交易,可如今连牛羊也所剩无几,商人们也个个都精明得很,他们手中的粮食也是北地大旱之时高价屯入的,自然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在此困境之下,大晟的相对富庶自然令他们眼红,烧杀抢掠已成为刻在北乌一族骨血之中的信条,他们也自然不会放弃这块咫尺之遥的肥肉。
而褚衡已经大概盘算过了,即使北乌这段时日从北地商人那里偷偷买了一些粮草,可一来是数量毕竟有限,很难支撑大军长时间的供给;二来便是那粮草中掺杂了不少发霉发烂的陈米粗糠,更让本不富裕的分量雪上加霜。
这样一来,这些北乌人坚持不了多少时日,而他们只需守住城门,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看了看那群好似不要命一般向云梯上冲锋的北乌前锋,眼中划过一丝狠厉:“用火攻!”
裴怀济立刻会意,他转头吩咐道:“将投石车、弓弩手全都调集到城墙之上,再命人将城中的火油全都搬过来,将剩余兵士分为两队,一队负责将箭矢、石块上沾满火油,另一队负责点火。”
与晟军不同,北乌士兵的盔甲多以牛皮炮制而成,虽有轻巧坚韧的优势,可最致命的一点便是皮料怕火,一烧即燃。
当一支支箭矢卷着火舌呼啸而下时,城墙外立刻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半炷香后,空气中便弥漫出一股诡异的炙肉香气,可在场之人无一人口齿生津,而是纷纷捂鼻作呕,只因这气味乃是人肉散发出来的。
“这北乌人倒真算是汉子,都烧成这样了还敢一直往上冲。”范旭不禁感慨。
确实,那些北乌兵就像不知什么是死一般,前面一批倒下了,后面一批立刻踩在同伴的尸体上继续向上攀登,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以命相搏,竟真让几个北乌兵攻上了城墙。
奋力斩落一个刚刚供上来的北乌兵后,范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头喊道:“将军,箭和石块支撑不了多久便要用尽了。”
褚衡眸光一暗,片刻后厉声道:“直接泼火油。”
数十桶火油倾泻而下,转瞬间,方才那烤肉的异香便被刺鼻的火油味掩盖殆尽,随着无数只火把坠落而下,入耳便只有“劈里啪啦”的灼烧声,当然,顷刻后这灼烧声又被凄厉的痛呼声淹没,直至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一切归于宁静,只余下一切如常的狂风呼啸声以及随风扬起的灰烬。
几声落寞的鸣金打破一片死寂,范旭从瞭望台上跑下来,面上皆是喜色:“将军,他们果然退兵了。”
褚衡意料之中地微微颔首,可声音里的凝重并未褪去分毫:“北乌一族向来睚眦必报,首战即受重创,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提醒夜间巡防的兄弟们打起精神,万不可大意。”
*
“啊!”一处偏僻的院落中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而后是一个男子阴狠的声音:“疼吗,记住你现在所受的痛苦,主子吩咐了,兄弟们受过的罪都要在你身上来一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为首的男子冷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接着折磨她,主子可专门叮嘱万万不能将人弄死了,她的命留着还有用。”
“啪嗒”一声火钳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另一个男子凶狠的声音:“也是,毕竟是个弱女子,饿了这么多日,又受了火刑,确实容易折腾死。”
屋中静默片刻,好像是在确认女子是否还有气息,等确定她只是晕过去后,为首一人吩咐道:“行了,别忘了将那药丸给她喂下去。”
又是“咯噔”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后,两人从柴房中走了出去。
当脚步声逐渐消失后,柴房中趴卧在血泊中的女子虚弱地睁开双眼,从舌底吐出那颗微微发红的药丸。
此刻她浑身上下皆是被火红的烙铁烫出的烧痕,狰狞可怖。
她微眯着双眼,心中已有了盘算。看来这些人是想以她的性命要挟什么,是以即使折磨的手段再如何狠绝,当她装作昏迷之时,他们都不敢再继续下手了。
既要保她的命,又要极尽折磨,如此看来他们对她不仅有所图,更有所恨。
北地、北乌、图谋、仇恨……种种相加,闻夏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绑她与此次大战有关,与大晟的主将褚衡有关。
她强忍浑身剧痛,匍匐着捡起地上剩下的半块窝头,纵使是已经发霉的,她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腹中的饥饿使她的双眼都泛出赤红,此刻除了不顾一切地将手中的窝头吞下之外,她脑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念头。
可是不行,她不能吃!
牙齿狠狠用力,下一瞬,舌尖便是一阵尖利的刺痛,待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时,闻夏已感觉不到疼痛,她甚至贪婪地吮吸着舌尖上冒出的血珠聊以果腹。
不知用了多少意志力,她才堪堪战胜了那股原始的冲动,紧咬牙关将吐出的药丸和手中的窝头捣碎在一起。
确定柴房附近并无他人后,她嘴唇微动,几声“吱吱”的声响便从口中传出。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几只干瘦的老鼠从角落跑了出来。
确定屋中只有一个“晕倒在地”的瘦弱女子,它们才大了胆子,再无顾忌地将地上散落的干粮全都吃了个精光。
等老鼠们吃得脑满肠肥得意离去后,闻夏才缓缓睁开眼睛。
只要饿极了,人都可以吃人,何况老鼠呢?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终究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可天刚刚擦亮,北乌人就再次来势汹汹地反扑而来。
这次他们学聪明了许多,并未一味攀爬城墙,而是调来神箭手专攻晟军的哨兵,其他兵力则集中于城门的薄弱之处。
裴怀济看着愈发严峻的战况不禁皱眉:“这北乌人也真是有趣,之前硬生生拖了半个月才开战,好像瞻前顾后些什么,如今却又如此不要命地急于猛扑,好像无所顾忌一样。”
是呀,在粮草不足的困境下,速战速决才是上上策,可他们为什么偏要等上半个月,这半个月中又发生了什么使他们突然就有了破釜沉舟的底气?
半个月!若是乘马车缓慢行进,从京城到北境的车程正好需要半个月。不知为何,褚衡心中突然莫名其妙蹦出这样一个念头,他揉了揉开始酸痛的太阳穴,自嘲一笑,他怎么又想到京城了。
仅仅撑了一个多时辰内,那扇厚重的城门就变得摇摇欲坠,看来继续坚守不出已经不足以抵挡北乌了。
褚衡略一沉吟后,便翻身上马,举起手中利剑振臂一呼:“我大晟勇士可惧北乌蛮夷?”
“不惧!”回应他的是一阵阵山呼。
“尔等可愿随我杀出城去?”
“踏平北乌,保我家国!”
随着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晟军奔涌而出,
虽然北乌以骑兵为长,可多日以来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只有腐米朽粮可供果腹,北乌士兵早已人困马乏,虚弱不堪。
而经历了昨日的大捷,晟军士气更加高涨,较之北乌的元气大伤,优势便愈发明显,未过多久便呈压制之状,打得北乌节节败退。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金甲的将领模样之人从北乌残军中策马而出。
正当褚衡提剑准备一战之时,那人却突然在他面前勒住马匹。
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他从甲胄中缓缓掏出一只银簪:“这个物件,褚将军不会不认得吧。”
银簪入目的一瞬,褚衡的心脏蓦然漏跳一拍,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呀,这支簪子是他亲手挑选的,因为样式低调,且簪尾尖利可供防身,那个女子很是喜欢,当时从南邺离开时也只将它带在了身边。
这支簪子她从不会离身的,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北乌人手中?
看到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那北乌大将笑得更加狂放:“褚将军,你对我们做了什么,我就将它们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回报在那个女子身上!”
迎着褚衡目眦欲裂的眼神,他恍若未觉地转了转手中的银簪,接着将之用力折断:“就比如昨日的那把火,还有这几日的饥饿之苦,她可都已经收到了。”
看到褚衡微微发抖的拳头,裴怀济连忙打断他:“老大,你莫要听他们胡说,琼英离开京城时嫂嫂还好端端地待在信王府之中呢,王府戒备森严,不可能让北乌人有可乘之机的。”
此言使褚衡的理智略微回笼,是呀,真是满嘴鬼话,那个女子如此狡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被他们捉了去。
还未等他挥剑砍去,北乌那边已经鸣金收兵,那人拍马离去之时只留下一句话:“你猜那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能撑得过几时?”
如此拙劣的谎言还想骗到他,荒唐!
褚衡刚要下令乘胜追击,就见一个士兵策马而来:“将军,驻地外有两个人找您,看起来挺急的。”
“什么人?”
“说是您的家眷,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呵,他就说吧,一个前朝余孽能在新朝安安稳稳活这么久,怎么可能如此容易便落入敌手,她定是料到这些北乌人的诡计,特意前来找他的。
可当二人被兵士引到他面前时,褚衡的心却彻底凉了:“姣姣,怎么是你们,你嫂嫂呢,她没和你一起吗?”
“阿兄,嫂嫂……嫂嫂她……”看着褚衡紧皱的眉头,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褚衡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无法自控地晃动起来:“你快说呀,她究竟怎么了?”
话还未出口,两行清泪已经滑了下来,褚姣玉忍不住恸哭道:“嫂嫂被贼人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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