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冷冷月色倒挂树梢,将枝叶镀上层薄银,在静夜里孤寂地闪烁。
但这点银光和寂静转瞬便被迅疾掠过的足尖点碎了,弥风点过枝桠、纵过长空,降落在客栈一间灯火未熄的屋门外。
他叹了口气,由于凤玉林一行人始终没有掌握秘境中的关键线索,现在几人的灵力只恢复了五成不到。今夜出门前,凤玉林已经给他们都服下了短时间内经脉暴涨、提升灵力的丹药。
弥风悄悄看向昏黄的纸窗,其上映出了数道黑压压人影,或坐或立,端坐其中的身影仿佛已经感到了什么,对窗外道:“办完了?”
弥风这才进门,抱拳行礼:“少爷。我已经给凤玉声送去了消息,约好今夜子时在秦府中一见,绝不会出错。”
凤玉林放下酒杯,向旁伸出手,一旁伺候的修士立马递上了巾帕,他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明明是坐于椅上,却垂着眼皮,俯视着弥风,道:“他倒是很信得过你。弥风啊,你不会两头通吃吧。”
弥风只觉背上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强行镇定道:“弥风不敢,只效忠少爷一人。”
他咽了咽口水,试图解释些什么:“只因在下之前装得一副敬重凤玉声的样子,才让他信任了几分。”
凤玉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踹了他一脚,道:“不过说笑两句,你便如此胆小,如何能成事?”将拭唇的巾帕扔下,轻飘飘落在了弥风头顶。
凤玉林拍了拍掌,似是心情极好一般,道:“走吧,今夜不要让凤玉声活着回去。”
身后立着的十数名修士齐声应道:“是。”
待以凤玉林为首的修士们都出了门,弥风才压抑着怒气,颤着手将头顶用过的帕子取下,紧紧攥在手心,起身随他们出了门,纵向秦府的方向。
秦府西苑,凤玉声抬手,虚虚一抹,在李萦舟身周注入流动的灵力,渐渐克制了她内府灼烧的火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温声道:“今夜你负责牵制和探明阵法,我来杀人。你不必催动火灵根。万事以己为先。”
李萦舟握紧了剑柄,点点头道:“以己为先,但我也有契约精神。放心吧,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凤玉声看着她一双乌黑得发亮的眸子,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剑,笑了笑,突然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李萦舟摇了摇头:“没有名字。这佩剑我出生时就存在了,沈……师尊说,是母亲去世前给我留下的雷击木锻造而成的,或许本有名字,但我还看不清。”
凤玉声刚想问“本该有名字但看不清”是什么意思,李萦舟便抬起剑柄,示意他道:“喏。”
凤玉声定睛一看,剑柄上有两块凹陷的地方,似乎是字迹,但被黑炭一般的物什覆盖住了,无法分辨。
李萦舟又开口问他:“你的箫,或者说剑,叫什么名字?”
凤玉声答道:“断雨。”
他没解释其他缘由,李萦舟也识趣地没问,两人保持了一种带有距离感的默契。
相传几百年前仙魔交战,魔物屠戮下仙门死伤惨重,断肢残臂覆盖堆积在界碑原上,血流漂杵后连原上土壤都浸透了一股腥臭气。
战争停息后,由于无法剥离出修士们完整的躯体,只能挑出还没完全碎裂的法器和佩剑,根据剑名来判断主人是谁,再由活着的修士将佩剑送回宗门,自此残剑入冢,故魂归乡。
关系亲密的修士都通晓彼此佩剑的名字,若是有朝一日身临险境,生死相托,活下来的人可以带着死去之人的佩剑,送他们回家。
李萦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凤玉声才问她佩剑之名,似乎这一瞬他们也仿佛并肩作战的友人,可却又默契地对彼此剑名背后的故事没有多问。
子时,夜色浓黑,风吹叶动,鸱鸮低鸣。
李萦舟与凤玉声来到了秦府阵法旁,这是一个常见的圆形阵法,即使是云游的散修也能布出来。
但李萦舟还是谨慎地没有踏入其中,她捡了块石头丢入其中,毫无反应,还不如丢进湖中,那样至少还能听个响。
凤玉声低声道:“来了。”话音刚落,十数道黑影便无声无息立在了高墙之上,为首之人正是凤玉林。
凤玉声作出讶然之色,道:“二弟?怎么是你?”
凤玉林看见他面露惊色,难掩快意,用笛子敲了敲掌心:“大哥啊大哥,你终究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今夜,你别想走出这个秘境了。”
凤玉声凤眼一弯,问道:“是么?你一个筑基巅峰,拿什么叫我别走出秘境?”
凤玉林被他戳中痛处,他与凤玉声那双肖似生母的双眼对视,一瞬又产生了几丝怨毒,不多废话,直接对身后数人一抬手:“都给我上。谁剜了他的眼睛,重重有赏。”
身后十数条黑影跃下,转瞬便杀到了凤玉声面前,可动作却迟滞了一瞬——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他们的腿脚,一时难以摆脱。
凤玉林不知是惜命还是怎么回事,只跟在黑衣修士们身后,这才注意到凤玉声身后还跟着李萦舟,想来就是她搞的鬼,一皱眉,又下了一道命令:“把这个贱女人一道杀了。”
几名黑衣人冷箭一般疾速向李萦舟袭来,凤玉声双目一凛,抿唇吹动箫声,节奏诡谲,鬼气森森,黑衣修士只觉得内府识海翻搅,直觉告诉他们应该停下自己的动作。
可凤玉林这时冷笑一声,也横笛于唇,笛声尖锐,穿透各个黑衣修士的耳膜,刺激他们体内药性更烈,催动他们不断透支灵力,攻向凤玉声和李萦舟!
凤玉声不再犹豫,掷箫于空,旋身抽出断雨剑,他诡谲身影一闪,剑光乍现,杀气如繁密的雨丝将黑衣人都裹缠其中,看似纤细的剑雨却将他们的血肉无情地割裂开来,散出修士甜腥的血气。
这血气融在湿润的空气中,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阵法似乎如同深海嗅到猎物的巨鲨,慢慢苏醒,睁开了一线可怖的双瞳。
黑衣修士们都被凤玉声的剑网困得步履艰难,任凭李萦舟信手布下的藤蔓穿透他们的四肢。
凤玉林见状,心中焦急,好在有几个筑基巅峰和一个金丹期的黑衣修士不顾自己血肉横飞,突破重重剑网杀向凤玉声和李萦舟。
那金丹期黑衣杀手长刀劈砍向凤玉声肩头,可断雨瞬间变化成一条柔软的水蛇,缠绕住了那柄长刀,试图将长刀寸寸嚼碎。
那金丹期杀手也不是好相与的,立刻弃手长刀,从手心抽出两柄小刀,锋刃一闪,飞向凤玉声,伴随无数土刺破地而出,将凤玉声困在土笼中!
即使在这般杀机下,凤玉声也仍然游刃有余,他自己仿佛也化作一团含着剑气的水雾,即将从土牢中遁出。
正在此时,突围的两个筑基期杀向李萦舟,一柄剑身划过李萦舟肩头!李萦舟剑未出鞘,只是格挡,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且战且退,却渐渐步入了苑中法阵。
凤玉声身形一顿,这变化虽然只一瞬,却逃不过在场诸人毒得发亮的眼睛。弥风不知何时走到观战的凤玉林背后,轻声道:“少爷,凤玉声极为看重这女子,只要擒住她,必然大功告成。”
凤玉林心中也正有此意,心道金丹期的凤玉声他不好直接对上,拿捏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女修士还是不成问题,于是他纵身掠向李萦舟上方,笛身两端弹出刀片,狠狠向下一掼,意图破开她天灵盖!
原本看似吃力的李萦舟这时突然抖擞起来,她贴着地面飞速后退,避开了凤玉林这阴毒的一手,反手抽出背后焦黑长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上横空猛划,凤玉林虽然疾速避开,腰上却还是漫出一道血线。
凤玉林抚上灼痛的腰间,咬了咬牙,盯住李萦舟,对身旁两名筑基期杀手道:“给我一起上!”
李萦舟这时却绽放出一个笑容,横剑于前,清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
凤玉林被李萦舟激得血气上涌,下手愈发狠毒,本想挟制李萦舟要挟凤玉声,可当下他只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哪怕不留活口也无所谓!
可李萦舟愈战愈勇,她剑法未曾注入十分的灵力,似乎还留有后招,可神出鬼没的藤蔓与罡烈的剑法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将两名筑基期修士砍得血肉横飞,溅在她雪白的面容上,宛若修罗。
不过她自己身上也相应挂了不少彩,似乎慢慢力竭,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两个破绽。
凤玉林心道,就是此时!便握紧两半笛刃,要攻向李萦舟薄弱之处,可未曾想李萦舟突然掷向地面一道黄符,凤玉林还没看清那是作何用处的符纸,便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恐怖气息——
地面那个平平无奇的护宅法阵中正升起了一个血色的二重法阵,那法阵张开巨口,让人瞬间联想到被万魔噬体、永不超生的的痛苦,正将凤玉林和其他两名杀手罩在其中,正慢慢关闭交错的齿列。
而李萦舟方才边战边退,刚好脱离了血色杀阵的范围,在边缘处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凤玉林心道不好,急忙向外疾飞,可那血阵哪里容得他逃脱,地面无情开裂,露出浓黑恶臭的地底,翻滚着涌动的魔物和血气,只余上空还未合上的缝隙,那也是最后一处生机。
凤玉林果断地大力踩踏在两名杀手的身上,不顾手下落入无边地底痛苦的哀嚎,他借着向上的力量即将从那一线生机中跃出!
正在此时,他眼眶中突然汹涌地绽放出枝叶,将两团挂着血丝的眼珠挤了出来。那眼球连着他脑中的脉络,当啷地挂在胸前。凤玉林一瞬被极度的痛觉支配,几乎是嘶吼出声:“啊————”
李萦舟在阵法边突然冷冷开口:“还是你卑贱些,把你的眼睛挖了比较好。”
凤玉林还欲挣扎,可佩剑断雨这时飞到阵法上空,落下一道汹涌的剑气,如同潮拍死鱼烂虾般将他拍在地底。
血色法阵合上最后一丝缝隙,将凤玉林吞噬殆尽。
凤玉声身负数处伤口,他刚将其他杀手尽数灭口,看见这一幕落定,又听见了李萦舟那句话,胸口上下起伏。
凤玉声知道,李萦舟这是在报复凤玉林辱骂她,也顺道替凤玉声出了口“挖了他的眼睛,重重有赏”的气。
血水顺着断雨的凹槽不断滑下,陷落在土壤中。凤玉声只觉得心头发热,涌出的心流也流淌在大仇得报的断雨上,只是不知陷落在何处。
他走向李萦舟,开口却哑,李萦舟面色发白,这时开口颤颤巍巍道:“我好像……”
凤玉声心头一紧,驱使断雨飞上前支撑李萦舟的身体,忙问道:“你哪里不适?”
李萦舟只是摇摇头,道:“我好像要进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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