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得几乎没有一点光线的房间里，顾律言躺在小床上翻了个身，制造出一些窸窣的声音。

脸无意识地蹭了蹭下面的枕头，顾律言缓缓睁开眼。

早上好。

他习惯性地在脑海里向A27打招呼，却没有得到一如既往的回应。

顾律言愣了愣，撑着床面坐起，缓过几秒才意识到A27昨天已经离开了。

他安静几秒，张嘴打个哈欠，双臂抱着怀里的抱枕，原路倒了下去。

脑袋贴上枕头，却毫无睡意。顾律言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之后才想起来拿起手机查看现在的时间。

8点18分。

已经过了程彦上班的时间了。

顾律言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屏幕在几秒没有操作后自动熄灭。

他好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为了完成A27给他的“做早餐”任务，两年来，他几乎每天五点都在A27的呼唤下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拖着脚步下楼，给程彦准备早餐。

托这项任务的福，他已经完全改掉了以往昼夜颠倒的阴间作息。

顾律言不想辜负A27的成果，即使现在身体还懒洋洋地想要睡个回笼觉，却还是往嘴里塞了一颗硬糖，挣扎着从小床上爬起来，赤脚来到窗前拉开窗帘。

刷——

外面明媚的阳光立刻洒进来，把顾律言这间不大的书房完全填满。

顾律言是居家办公，所以在一年多以前，程彦把这套他们租住的房子从前房主手里买下来，进行翻修大改时，特意把他的书房的窗户换成了落地窗。

那时候程彦带他来到施工现场，指着被工人砸掉的墙，语气不咸不淡：“你本来就不运动也不出门，起码在家多晒晒太阳。”

他还记得程彦的表情。那一双眼睛在外面投进来的阳光的映照下，被染成了浅琥珀色，把alpha一贯的棱角磨得柔和。

顾律言推开窗户换气，眺望着远方的景色，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他一愣，想着果然是要分开了，他都开始回忆往昔了。

顾律言站在窗边转回头，昨天被他拿出来的结婚证，此时仍然静静躺在电脑桌上。

他忽然想起在A27临走前，他答应过的奇怪任务。

让程彦看到日期，也没说必须要当面看才行吧？

顾律言拿起手机，走到桌边，打开红本本，对着里面一拍。

特意贴心地把日期圈出来之后，顾律言把手机和结婚证都留在桌上，洗漱过后下楼，准备简单做个早餐来满足自己已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他正在厨房煎着培根和蛋，玄关那里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来人似乎连换上拖鞋的功夫都没有，脚步急促沉重地想要往楼上走，却在听到他这里传出来的动静后，立刻调转方向往厨房走来。

为了掩油烟，顾律言特意把厨房的门关了一半，这时候被来人一把推开，内侧的门把手咣当一声撞在墙上。

顾律言举着锅铲，望向出现在门口的人，一时呆愣。

程彦停在门边，找到了想见的人之后，缓了口气，恢复往常的步率，往顾律言这里走来。

他先是顺手关了火，才直直望进顾律言眼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顾律言回忆起来，“手机在楼上，没听到。”

程彦似乎被他的话气得不轻，顾律言眼见着对方深吸一口气，那架势像是要把他们周边的空气全部吸走一样。

又缓了一会儿，程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可惜不得要领，字与字之间细微的颤抖出卖他此时过激的心跳：“那张照片，什么意思？”

顾律言这次立刻反应过来，解释道：“因为昨天没能给你看到。”

程彦强调：“你把日期圈起来了。”

顾律言对程彦的话感到奇怪，点点头：“是。因为前天已经到日子了，所以想提醒你一下。”

更大的原因是A27的委托。但这话他不能向程彦说。

“所以你不是因为我没陪你过520才生气。”程彦肯定道，“是因为我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对吗？”

顾律言：？

他们有哪门子的“结婚纪念日”？当初从第一次见面到领证一共不过半小时，这种日子，有什么好纪念的？

顾律言刚想开口说不是，程彦已经接上了下一句话。

他双手扶着顾律言的肩，捏住的力度有些大：“我补给你。”

顾律言的嘴巴不经大脑操控，下意识吐出一句：“什么？”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520，我都补给你。”程彦解释，“今天一天，我都陪你。”

如果顾律言是个omega，或者alpha，甚至如果他是个对信息素足够敏感的beta，都能察觉到此时alpha萦绕在他们两人身边的信息素，透着紧张和焦躁，又从深层流露出终于触碰到伴侣的得偿所愿。

可惜，他的性别是豪门里最没用的beta，无法用于正常联姻，也不会有人放心把家业交到beta手里。一旦有alpha或omega被安排和一个beta联姻，那就跟指着那人的鼻子骂废物没两样。

而他作为beta，还是最迟钝的那一类。

就算程彦的信息素把房顶顶爆了，顾律言也感觉不到丝毫。

更不用说，这时候只是克制地绕在身边的这种浓度的信息素了。

偏偏程彦的表情管理得极佳，顾律言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解读别人的情绪，看不出程彦此时正在想什么。

他不需要程彦陪。这种话，让他听起来像是得到了程彦的恩赐，他不喜欢。

不如说，他独处起来更舒服，程彦在他身边会让他不自在。

可是两年任务的经历，让他无法对程彦直接这样说。

于是他按照对程彦的熟悉，迂回着问道：“工作呢？”

以往程彦出差回来，工作都要忙一阵子的。

没想到，这三个字一说出口，程彦按在他肩上的手，顿时僵硬起来。

对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缝，像是在强忍什么，可是却要强行对他露出笑：“工作已经安排下去了，今天不着急。”

顾律言：“……”

失策了！

没想到工作狂不打算工作了。不是被人夺舍了吧。

程彦到底想做什么？

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程彦再次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想吃的店？”

顾律言眼珠动了动，睫毛一掀，若有所思地对上程彦的视线，确认到：“你说，今天一天都有时间？一整天吗？”

程彦表情柔和许多，点点头：“一整天。”

“那好。”顾律言五官没有多大的波动，但是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起来，“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就在家里吧。”

顾律言高兴，带动着程彦也开心起来。他刚想露出一个笑，忽然听到顾律言的下一句话。

顾律言：“你有认识的离婚律师吗？对方有空的话，一起叫来家里，我们拟个协议，去做公证吧。”

-

一小时后，顾律言坐在大半漆黑的影厅里，前方银幕上的画面频频落在他眼睛里，让他的瞳忽明忽暗。

顾律言：？

为什么？他不是说了想待在家里吗？他是怎么出现在电影院的？

想着，顾律言转头看向身边的程彦。

刚把脸转了个小小的角度，嘴里忽然被对方塞了一颗爆米花。

程彦目不斜视，全心欣赏着八大艺术之一。晦暗的环境下，他看不清程彦的表情，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程彦昨天和今天的两次反应，在他看来，像是不想跟他离婚一样。

……

不不不。

顾律言摇摇头，嚼着嘴里的爆米花，重新把视线落在银幕上。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程彦对他们这段婚约的态度。能和他说再见，对程彦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是因为两家一个为期三年的合作，被绑到一起的。

领证当天，因为顾家和程家两家事先只约好了日期，却没约具体时间，所以顾律言被顾家大姐开车送到之后，一个人在民政局门口，从上午一直坐到快要关门的时候。

手机被他刷到没电自动关机，他只能放回口袋，仰头看天。

如果今天那人不来，是不是之后还要再像今天一样，等上一整天？

倒不是他不满，就是民政局门口太晒了，他一个基本不出门的避光生物，被直射日光照耀这么久，实在顶不住。

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被蒸干了。真的会物理意义上的变成咸鱼。

就在顾律言想伸个懒腰时，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高大的alpha站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厌恶：“顾家的beta？”

顾律言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alpha，愣了一下才点头：“是。”

得到回应之后，alpha的视线立刻从顾律言身上离开，像是躲避脏东西，大跨步走进民政局大门。

顾律言反应几秒，跟上alpha的步伐。

这就是程家的那个私生子啊，比他见过的程家的大哥好看很多。顾律言想。

也许是顾家和程家开的特权，也可能是因为这时间人少，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分别拿到了自己的结婚证。

alpha看上去一刻都不想停留，拿起自己那本，随手往身边的助理那里一塞，转身就要离开。

快走到大门的时候，alpha的脚步停顿，转头露了小半侧脸，表情仍然是冷的：“三年一到，立刻离婚。”

说完，也不等顾律言回应，就在助理无语的目光下大步离开。

顾律言在当时愣了愣，等见不到人影了之后，才打开红本本。

视线落在alpha那一栏的姓名上。

顾律言念出来：“程彦。”

原来他的合法伴侣叫程彦。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程彦的名字。

明明当时对这段婚姻那么不满意，程彦怎么会不想离婚呢？

思绪回到现在，顾律言拿起汽水喝了一口，想，程彦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今晚回家再好好和他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