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学校这事有着落前，付梧先发掘出自己有暴打动物的癖好——假的，他只是对着家里被小黑狗啃得棉花外翻的沙发无能狂怒。这小狗不仅把沙发啃出世人难以理解的艺术造型，还在家里每个角落都标记了一处地点，用的是排泄物。
付梧额角直跳，揪住小黑狗的后脖颈就要把他扔出门外，都说狗在绝望之际会爆发无尽的潜力，只见小黑狗四肢在两米高空中乱踢，口中呜呜咽咽地乱叫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稳稳落到还没来得及进门的陈聿笙怀里，抬起脸跟陈聿笙十分同步地看着付梧，一人一狗两脸委屈。
陈聿笙：“？？？”
小黑狗在陈聿笙怀里可怜兮兮地拱：“T^T”
付梧：“......”
二十分钟后，陈聿笙拿着抹布和拖把把家里每一条瓷砖缝都擦了一遍，小黑狗跟在他身边连哼都不敢哼，付梧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监工，在陈聿笙收工之际才大发慈悲地开口评价道：“还算有点用。”
有用的陈聿笙洗干净抹布和拖把，又把自己的手里里外外洗了两遍，确保没有一丝异味，才慢慢挪着步子到付梧身边站定，付梧拍拍沙发让他坐。
陈聿笙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一端，但也没多远，因为沙发太小了。
付梧：“？什么意思？？”
陈聿笙不敢看他，垂着眼睛：“你......信息素......”
付梧脑子嗡一声炸开，面红耳赤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哎呀我忘了！”忘了家里还有第二个人，还是alpha。付梧一回家就把脖子上又厚又闷的三层抑制贴撕下来扔进垃圾桶，结果现在信息素毫无阻碍的涌出来，弄得满屋都是。
好尴尬。付梧贴了新的抑制贴，抿着嘴努力端着一副严肃的架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又坐回沙发上。
他确实还有点没习惯家里多了个alpha，虽说年纪不大，但个头已经快跟自己差不多高了，再长两年铁定要比自己高出不少。这缘分说怪倒也真怪，反正孩子现在是稀里糊涂地跟自己回家了，付梧知道自己的经济条件养活自己都够呛，再多一张嘴还不得三天饿两顿。
陈聿笙正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擦桌子，明明那桌子都干净得能当镜子照了。付梧盯着他精瘦成一把骨头的背影，直想叹气。
算了，城里的收容所条件差的出名，经费估计都给所长建别墅用了，等警察找到这孩子的父母再说吧。
陈聿笙不知道自己在刚刚成功得到了收留名额一枚，还在安静地拿菜叶子喂小黑狗，可惜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又实在不是食草动物，宁可饿的嗷嗷叫也不愿意吃陈聿笙手里的绿叶菜。
一颗头从陈聿笙身后幽幽地探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浪费粮食地小黑狗，小黑狗被吓得往后一缩头，陈聿笙还没来得及回头，付梧就一把从他手中抢过被狗嫌弃的菜，面色与菜色无异地怒斥：“狗东西，爱吃不吃！你不吃人还要吃呢！一会儿做完饭的洗锅水给你舔两口得了，还挑上了？？！！真是离谱，以后干脆就叫狗东西得了！”
狗被吓得不敢叫，陈聿笙被吓得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付梧像个恶霸似的抢走了那颗小菜，还顺口胡诌给可爱的小狗起了个比狗不理包子还让狗不理的名字，付梧把菜放在水龙头下一冲，转头扔进了刚烧开水的锅里，跟面条一起煮了。
狗不吃，人吃。
付梧捞面出锅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老式防盗门没地方装门铃，敲门声很小，付梧听了好几次才确认。陈聿笙也听到了，但他不敢擅自去开门，站在原地看厨房里的付梧。
付梧冲他一扬下巴：“去看看是谁，别乱开门。”
陈聿笙点点头，走到猫眼跟前往外看——门外是个身形干巴的小老头，身上的白色老头衫旧成泛黄的灰白色，布料洗的又薄又透，还破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洞，版型变形到几乎要耷拉到膝盖上。
但陈聿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左眼几乎完全瞎了，带着一层阴翳的灰白色增生，眼皮下垂得厉害，只给他浑浊的白色眼珠留下一条窥见日光的小缝，这尊容可以称得上可怖了。
“谁啊？”付梧在厨房里问。
“是个......瞎子？”
“啊？”付梧边擦手上的水边往外走，脑袋贴到陈聿笙边上，也往外看。
陈聿笙呼吸一窒，猛地往后一躲，付梧没看到他的动作，嘴里喃喃道：“水伯啊。”
水伯手里拎了个铝制饭盒，一见付梧开门就往他手里塞：“阿梧啊，我做了点红烧肉，也不知道你吃没吃饭，刚做好还是热的，你别不吃饭......”
这老人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有点紧张，可能是怕付梧不要他的红烧肉。陈聿笙在一旁回味老人给付梧用的称呼。付梧像没察觉到老人的不自在似的，一只手接过饭盒，一只手拉着水伯的胳膊让他进家里。
“太谢谢您了，刚好晚上还没炒菜呢！”付梧莞尔一笑，一副邻家好少年的样子，陈聿笙没见过他这样，不由微微一怔，演的吧，白天那个流氓是第二人格吗？
“愣着干嘛呢？去给水伯加双筷子。”付梧回头，对着陈聿笙轻声道。
水伯连连摆手打断他：“不......不吃了，我吃过了，是怕你没吃，这是......”水伯仅剩的一只眼睛打量着陈聿笙：“哪来的俊俏小娃，咋不认得咧？”
付梧也看向陈聿笙，心想细皮嫩肉的确实俊。
“我弟弟，远房的。”他解释道：“暂时住我这，唉这孩子运气不好，在自己家让人打出来了，到这连个学都没得上。”
水伯“啊”了一声，一副震惊的样子，嘴上连连念叨了好几句不应该。
楼道风口处风大，付梧怕水伯站门外着凉，拉着他进屋他又不进，拉扯了几句老人便告别回自己家了。
付梧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对着面带疑惑地陈聿笙解释道：“这是隔壁的独居老人，叫王厚水，子女工作忙，老人家自己生活很不容易，社区经常托邻里多帮衬帮衬。”
陈聿笙盯着付梧一张一合的唇瓣，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手里抱着温热的饭盒，付梧见他还愣着，在他脸跟前打了个响指道：“别傻站着了，红烧肉就是咱俩今晚唯一的菜，你一半我一半，快去拿碗。”
陈聿笙乖乖“哦”了一声，端着两个装满面的小碗坐在桌前，打开红烧肉的盖子，给付梧倒了一大半，拌匀了，给自己倒了一小半。
“你的筷子呢？”付梧问他，“是不是爱去印度旅游？”
陈聿笙又去厨房拿了筷子，回来的时候付梧已经吃上了，陈聿笙准备动筷子的时候发现两个碗被换过了。
他怔了一下抬头看付梧，付梧没看他，只是低头慢慢吃自己的面。
半晌，陈聿笙才动了第一筷：“谢谢......哥。”
付梧默默抬头看他一眼，发现这小子眼角红红的。
唉，没出息的。
翌日早上七点，陈聿笙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直接起床开始洗漱，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付梧已经醒了，正跟王厚水坐在客厅里聊天，陈聿笙听了两句，知道两人是在聊附近的学校。
“反正我是觉得第七实验不行，小时候我在那上过，那学校孩子们拉帮结派太严重，我三年没少挨大嘴巴子抽。”付梧小声说：“学费什么的另说，哪怕我......”
“阿笙起来了。”水伯乐呵呵地招呼他：“是我们吵醒你了不？”
陈聿笙摇摇头，挤到付梧身边坐下，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料两人却不愿意再说了，付梧看他一反常态坐到自己边上，很高兴地摸摸他的脸：“饿了吗？”
手的触感温热柔软，这比大早上电陈聿笙一下还让人清醒，陈聿笙耳垂发烫，一下子愣在那，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孩子怎么总是一阵一阵犯傻呢，付梧心里嘀咕。去厨房端了碗热豆花和咸菜给他，陈聿笙小声说谢谢，埋着头慢腾腾吃早饭，再也不抬头看付梧了。
“孩子，我问问你还想上学不？”水伯略带沙哑的嗓音打断了陈聿笙心里的小九九，他闻声抬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像是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
“他想他想。”一旁的付梧抢先出声：“这孩子聪明，长得好还乖，不上学干什么？”
水伯无奈道：“你要尊重人家孩子的意思......”
付梧于是转过头看着陈聿笙，碗底舀不起来的的碎豆花被他戳了又戳。付梧凑过去捏了下他的耳朵：“你想上学的，对吧？”
陈聿笙的那只耳垂烫的连带着左半边脸都开始发烫，他低声说：“想......想的。”
“你看我就说吧。”付梧轻笑一声：“他才十六岁呢，后半年赶得上的话，该上高一下半学期。”
水伯点点头，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付梧，陈聿笙说不出那种眼神叫什么，仿佛是无声的理解，还带着浅浅的一层心疼：“上学也好，就是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啊......”
“苦个什么劲儿呢，有手有脚的。”付梧一哂，摆摆手打断老人：“别说这些，反正这事真得谢谢您，往后您拿我当亲儿子使唤都行。”
老人摇摇头，眨着浑浊的眼睛：“别说这些......唉。”
总之，不管付梧和水伯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托关系，或许是找子女帮忙，让陈聿笙在晚饭的时候看见家里那张边角掉漆的餐桌上放了一份入学通知书。
市实验中学，江城比较好的公立高中。
陈聿笙看着付梧紧闭的房门，许久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餐厅昏黄的灯下。
付梧没出房门，没给陈聿笙机会说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