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时节，李思懿在阅览公文时，不得不将手缩回，哈一口气再继续。
碧云拿了手炉过来，李思懿觉得用着太过麻烦，放到一边。
李思明依旧回到吏部任职，负责组织今年的官员考核，却碰上诸多阻碍：如今朝中大部分官员都由内廷那帮老臣所提携而来，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往将事务分派给属下去做，自己尸位素餐也无人敢管，而此次李思明组织的官员考核明显冲着他们而来，面对这一情况，他们纷纷选择称病不出。
这些官员们深谙推诿之道，明白这件事若做不成，只会显得李思懿这个丞相少史和李思明这个吏部侍郎无能，而季霆只管军务，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若真因为他们不配合就下令斩杀，那旭京换主时难得的平稳之局就会被破坏。
李家人，向来都是以维护朝廷安稳为第一要义，不可能任由季霆展开一场杀戮。
是以，这些官员们只觉得高枕无忧。
主簿将称病不出的官员名单递到李思明手里，李思明看一眼手里的名单，道：“去给各府送上文书，即便他们称病不来，考核也还是要继续，如若到了考核结束的时间他们还病着，便视为旷职，届时吏部做何决定，他们也别有抱怨。”
主簿应了一声便打算出门。
衙署堂前突然出现柳舒婉的身影，她带着几名侍女和家丁提着食盒与铜锅进来，招呼众人吃饭，拦住将要出门的主簿：“就知道你们会忙得顾不上吃饭，也不帮我劝着些夫君。”
在衙署办公的人们本就饥肠辘辘，瞧见上峰李思明的夫人亲自来送饭食，不禁心中惭愧，赶忙赔罪：“嫂夫人怎的亲自来了？实在是折煞我等……”
“我不亲自过来瞧着，他不吃怎么办？”柳舒婉开玩笑似的瞪了一眼丈夫，见李思明急忙就要将手头的事务放下过来，温和地阻止道：“你先忙，布置铜锅还要一会儿。”
天气尚未转暖，柳舒婉想到即便带了吃食过去，路上也会变凉，干脆命家丁搬上铜锅，带炭火到这里来煮。
众人围炉坐下，闻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纷纷夸赞嫂夫人手艺好。
柳舒婉给李思懿承了酱料递过去，听到这句夸赞温婉一笑：“家里厨子做的，我可不居这个功，你们若要谢我，就多劝劝我夫君和这个妹妹，提醒他们别总忙起来就不顾身子。”
“我身体没问题，你多劝劝思懿就行。”李思明给手头的公文做了记号，方便吃完饭以后方便继续，三言两语间便把亲妹妹给推了出去承担妻子的唠叨。
柳舒婉无奈白他一眼。
“你别怪我多事，”柳舒婉说着，在李思懿身边坐下，隔着咕嘟冒出热气的铜锅，那边同李思明坐在一起的官员们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如今你堂兄刚回旭京，便立马开始考核官员作为，以政绩来进行任免升迁以及贬谪，摆明了是想叫中书令他们提上来那批尸位素餐的人下去，本就树敌颇多，若是再不管不顾地叫吏部官员跟着挨饿去忙，只怕会生出许多怨怼，我旁的帮不上，也只能做这些小事。”
“堂嫂过谦，这些事我与堂兄都没想到，幸而你还记着，又怎会怪你多事？当真是谢都来不及。”李思懿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当年李思明赶赴外任，柳舒婉也是没有任何怨言便跟着去了，这几年李思明政绩斐然，定然也少不了柳舒婉的助力。
“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这锅的食材都是问过姜太医的，特地给你煮的药膳。”柳舒婉解释着自己同李思懿还有侍女这边单独一锅的原因，“虽然温和养胃，却也不可多食。”
李思懿打开柳舒婉带来的另一份食盒，惊喜道：“堂嫂做了春饼？”
“来的路上怕是有些凉了，等会儿放锅上蒸透了再吃。”柳舒婉嘱咐道。
“还有多的么？”李思懿问。
“有，家里厨房还给你备着。”柳舒婉知晓她最喜欢吃自己做的春饼，只是考虑到李思懿近几年因病食欲不振，也没有做多。
“那还是等我回去，叫家里的厨房蒸熟了吃吧，这才不辜负堂嫂的手艺。”李思懿关上食盒：“这些我带去给苏榆。”
柳舒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谁：“哦，就是郡王当年捡回来的孤女？”
“是，她武功进步神速，已经当上护卫。”
柳舒婉拿筷的手一顿，想到最近的事，犹豫着问：“郡王的护卫……这次也被带去问话了吧？”
李思懿点头确认柳舒婉的说法：“郡王府的人大都由宣帝指派，自上次被带去问话后就没放回来，但是苏榆年纪小不经事，又是郡王从外面捡回来的，是以没什么问题，很快便放了。”
柳舒婉闻言唏嘘，随即又宽慰道：“这样也好，本来那些护卫和家丁就是宣帝指派过去的眼线，现在都没了，郡王或许还自在些。”
以前萧靖安作为宣国郡王，受宣帝忌惮，如今宣国皇室已失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份自在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李思懿来吏部的衙署仅仅只是帮忙，诚如柳舒婉所言，考核官员之事必然会引发诸多人不满，她作为丞相少史，必须表明自己支持李思明的态度，否则李思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如今事情做完，她也在吏部晃过一圈，算是把火引导自己身上，内廷老臣们想对付她，也要考虑季霆如今的态度。
无论季霆对李思懿的态度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能动李思懿这一条，也当成为内廷老臣们的共识。
柳舒婉帮李思懿装好食盒，目送李思懿上了车。
马车走远后，柳舒婉的侍女酉芳上前一步，迟疑着问：“真要这般放任李姑娘去郡王府么？如今那位新主……当是不喜欢李姑娘如此的。”
酉芳是柳舒婉从家中带来的侍女，两人关系亲近，说话也就没太多顾忌。
柳舒婉道：“自她为郡王出城和谈，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旁人劝也无用。”
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变故，李思懿本就是苏榆那副性子，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李思懿才对苏榆颇多关照。她只是在羡慕曾经的自己，柳舒婉实在不忍阻止。
酉芳仍旧担心：“可若是起冲突……”
“即便不去，冲突也无法避免，她想做的事，必定与季霆的想法背道而驰。”柳舒婉说：“她早已想清楚了。”
李思明的态度也很明确，他支持自己堂妹所做的一切决定。
李家有自己的立世之道，因此才在朝臣之中颇有威信，柳舒婉当年嫁过来时，便明白了这一点，知道如今的局势，无论是李思懿还是李思明，都不可能虚与委蛇明哲保身。
柳舒婉收回目光，对酉芳道：“走吧，我们回去。”
李思懿来到郡王府拜访，苏榆出来接过李思懿递来的装有春饼的食盒，望着李思懿，迟疑片刻，方才恭谨地唤了一声“李少史”。
她在李思懿面前其实也不常叫“郡王妃”，只是经管家莫叔一提醒，现在唤起“李少史”也觉得分外别扭。
她隐藏得很好，李思懿并没注意到。
苏榆把把装有春饼的食盒交给厨房，回来时，李思懿和萧靖安已经落座。
侍女奉茶，苏榆自觉提刀站在旁边护卫。
李思懿抬头环视过一圈，问：“郡王府的其他护卫还没放回来？”
“还没有。”苏榆答道。
“那以后可是要辛苦你了。”李思懿笑道，“以后便只有你护卫郡王殿下？”
苏榆沉默片刻，缓缓道：“是啊……总不好再招护卫进来，岂不是显得……不安分。”
李思懿难道听到苏榆这般讲话，不由得一愣，随即想到当下的情况，猜测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看向萧靖安。
萧靖安接触到她的视线，只淡然一笑：“没什么，苏榆最近碰上些小事，心情不好。”
“若事情当真只与我有关，我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苏榆小声嘀咕道。
“苏榆，”萧靖安加重了语气，“心情不好就去歇着吧，如今旭京城内的歹人已被肃清，这又是在郡王府内，也不需要你护卫。”
苏榆听到“不需要”三个字，瞬间红了眼眶，抬手行礼：“是。”
“等等，”李思懿急忙叫住苏榆，走到她面前瞧着她通红的眼眶，转向萧靖安，“到底出了什么事？”
“……”
两人都只是静默。
“殿下，”李思懿认真严肃道：“你我皆知当今局势严峻，我的态度也已表明，难道殿下心中仍有疑虑不信任我，觉得事情不当说，同我打哑谜吗？”
“我……我并非此意。”萧靖安将茶杯拿起又放下，“只是你做的事已经够多，不想叫你平添忧虑。”
“若有了麻烦而不让我知道，日后闹大，才更是会叫我平添忧虑，不是吗？”李思懿反问道。
萧靖安没有接话。
苏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方道：“少史这几日，可有听过坊间的闲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