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永安县主薛姮一袭鹅黄襦裙,娉婷弱质,温柔如兰,秀雅清丽的脸庞沉静温婉,璀若星波的眼中却有伤感流动。

这次的赐婚旨意,多少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她和太子殿下是自小的婚约,但只是皇帝舅舅口头的许诺,并未正式降下旨意。这次家中犯下这样大的错误,她也不敢再祈求能和他结为连理,早早地歇了心思。

况且,她这样肮脏的女子,又哪里配得上宛如云中之鹤的太子殿下呢?她从来不奢求能嫁给他,从来只想,能远远地望着他就已很好。

她从未想过,竟能站在这里,以他未来妻子的身份来等他……

想到此处,薛姮唇角不禁露了些浅淡笑意,不妨身侧却传来一声嗤笑:“瞧她那轻狂样!”

“古语云,怒不变容,喜不失节。这样轻狂的人,怎么配做我皇兄的妻子、未来母仪天下?”

薛姮面容微白。

是陛下第九女,长乐公主嬴姝。

公主与太子乃一胞所生,自幼备受宠爱,前些时候,在太子生死未卜之际,皇后还曾提议立公主为皇太女。

只是以女子为储君终究是惊天骇俗之举,圣人最终也未同意。长乐公主因此很是不满。

身后窃语私议接踵而至,薛姮难堪地垂了眼,握着提篮的手不安地攥起,并未回头与之争辩。

这样的怯懦性子,身侧的苏望烟看在眼里便不免失望,但仍是低声提醒她:“县主,来了。”

前方鞭声已响,全场肃穆,俄而笙歌声起,鼓钲齐鸣,旌旄开道,华盖幢摇。骑兵引着太子车驾辘辘行来。

伴随着皇太子銮舆的走近,两侧官吏纷纷俯首,山呼称臣。

薛姮被这盛大的乐声震得不敢抬目,心中亦如擂响千面鼙鼓,直至辂车在她面前停下,身侧的苏望烟轻推了她一把,方才如梦初醒,擎着花篮上前行礼:

“恭迎皇太子殿下回銮,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嬴衍今日乘坐的是金辂车,朱盖黄里,轮画朱牙,为太子祀享、正冬大朝及日后纳妃之专用。再加上那道赐婚圣旨,帝后的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他看着眼前行礼的两名少女。

薛女秀艳,苏女清雅。一如桃夭含羞带露,一如幽兰静谧自持。

一下子就要娶两个,却无一个是他想要的。诚然他对娶谁并不在意,此时此刻,也逆反似的生出不满,竟还不如清溪村里、大槐树下那场简陋的仪式来得情愿。

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她了。嬴衍心下有些烦躁,胸口窒闷闷的,堵得慌。

他沉着脸接过二女手中的花篮,交由身侧的近侍,径直进入了止车门。

薛姮没料到他去得竟这样快,一时愣在原地。仍旧是苏望烟拉了她一把:“太子殿下还要赶着去见圣人呢,我们走吧。”

那花篮里还放着薛姮亲手做的香囊,金丝银线于手中辗转千万次,不知掺杂了多少想念,竟是看也未被看上一眼。

身后的长乐公主犹在耻笑,薛姮心中酸涩,强颜欢笑地与苏望烟退回队伍。一瞥眼,瞧见跟随其后的长兄薛崇正在看她,面色发白,仓促转过身去。

这日,宫中的欢庆仪式延续至夜里方才结束。

薛家父子乘车返回家中时,薛姮已随嫡母长嫂及一干弟弟妹妹候在了府门口,待到薛崇扶着定国公自车上下来,俱都恭敬地行礼:“父亲、长兄。”

薛玚有五子五女,除发妻留下的两个嫡子及元懿公主带过来的薛姮外,继室郑氏又给他生了第二女薛瑶、小儿子薛琸,除此之外,俱是庶出。

儿女之中自是薛姮最尊贵,她恭敬地站在郑夫人身侧,感知到那一道炙热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婉顺地垂下了头。

定国公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夫人先带着孩子们回去吧,为夫与宁渊尚有要事相商。”

“永安,你也回去。”

“是,父亲。”薛姮行了礼,低垂着眼站起,自始至终也未往长兄的方向看上一眼。

一时众人皆散,薛瑶陪同着长姐往后园去,幸灾乐祸地提了白日之事:“阿姊,听说你今日向太子献花,太子瞧也没瞧上你一眼就走了,可是真的?”

薛姮不理,只低头走着自己的路。

偏薛瑶不肯放过她:“嗨呀,长姐还不知道呢,我可是听说太子流落民间时就已经娶妇了,是个村女,想来,是不忘糟糠之妻吧!”

她咯咯地笑起来,声若银铃,话里话外皆是嘲笑身份尊贵的长姐还不如一个村妇。

薛姮涨红了脸:“七妹妹,慎言。”

“妹妹也只是替长姐担心罢了。”

薛瑶丝毫不惧,讥笑依旧:“《后汉书》言,‘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太子殿下是重情义之人,说不定,这村妇将来会取代姐姐的位置呢!”

她说完即得意地离去了,薛姮胸中血气翻涌,足下阵阵发软。丫鬟忙扶住她替她顺背。

“七娘子也太欺负人了!”丫鬟义愤填膺地抱怨,“女郎,不若咱们告诉世子去。”

薛崇性情严厉阴鸷,又执掌白鹭府,薛瑶素来最惧他。

薛姮却苍白了脸色:“不,别去。”

恰是这时,薛崇房里的侍女小跑着过来,福了一福:“女郎,世子叫您去蘅芜筑等他,说是有要事。”

蘅芜筑是薛崇的书房。薛崇与其妻小郑氏新婚不过一年,感情不睦,每每回京常住于此。

薛姮面上的惨白更深几分。其丫鬟忙替她应:“知道了,我们女郎马上就去。”

*

蘅芜小筑。

室中已然燃起了烛火,薛崇推门进去,里头响起道温婉女声:“兄长。”

她立在昏黄的烛光里,眉眼低垂,温顺缄默,唯独掩在袖下的微微发颤的指暴露了内心的畏惧。

薛崇冷眼打量着她木然的双目,眼波如潭死水波澜不起,并无白日她面见那人时盈盈的情意。他古怪一笑:

“今天瞧见嬴衍没死你不是很高兴?现在见了兄长,就是这幅面孔?”

他走去榻边坐下,撩开了袍子。薛姮不敢过去,嗫嚅着唇应:“阿姮不敢。”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怯懦惯了,薛崇见怪不怪,自顾倒了杯茶,却并不急着入口:“站那么远做什么,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薛姮唇瓣剧烈地一抖。

她没有说话,婉顺地走至他身前跪下。

还不及膝行上前,下巴忽被他一把捏住,扯至身前,将那杯茶水灌了进去。

“吐了。”他冷冷地命令道。

薛姮绝望地照做了,茶水重回杯中,被扔至一旁,她轻轻地把下颌枕在了他膝上。

薛崇闭上眸,身微微后仰。

片刻后,他喉间舒适地叹出一声,长指深深拢入她浓密的长发。

薛姮静谧地起身退开,面上无悲亦无喜。

“还算识相。”

薛崇掸掸袍子,又倒过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洗净了手:“赏你了。”

薛姮眼圈一涩,几乎泪落,她柔顺地行礼退下,却再一次被叫住:“站着。”

“谁叫你走了。”

“妹不敢。”

“妹妹?”他又是一声哂笑,目光冷酷得像在看厌恶之物,“一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罪臣之后,也配称呼自己是我的妹妹。薛姮,你该不会以为你姓薛,就真的是薛家的血脉了吧。”

薛姮鼻间酸涩,哽咽说道:“……我不是野种。”

她父亲,是当年名动京华的大理寺卿,母亲是已故永安公主,谥号元懿,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

薛崇不欲解释,只警告道:“别想逃。”

“且不说太子不会再要一个残花败柳的女子,他也并不喜欢你,你可见过我们的太子殿下喜欢女人时是什么样子么?呵,他连你的香囊都不肯收,却把自己从小佩戴的玉给了一个村妇。”

薛姮肩胛剧烈地一颤,怔怔地抬起目来,一双秋水明眸已为泪水灼伤。

薛崇最恨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泥人性子,厌恶地吐出一句:“滚。”

他的留下远比赶她离开让她畏惧,薛姮安静地行礼,垂着头退了出去。

薛崇冷眼看着那一道纤瘦窈窕的身影随月光游移而远,眉心那股悄然蹿起的邪气非但不能消散,反而愈发强烈。

他从前总以为她是元懿的女儿而恨她,如若她不是,却当如何?

*

三日后,洛阳街头。

因太子车驾在长安驻跸数日,薛鸣本晚了十日从云台出发,到头来,抵洛的日子却只差了三日。

“这就是洛阳啊。”

城门内外的庆典遗迹都已撤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攘。岑樱自马车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巍峨的城门:“可真是,‘宫室光明,阙庭神丽’。”

这是班固《东都赋》里的句子,薛鸣策马走在车旁,微讶:“你读过书?”

“当然。”岑樱微微自得,“我阿爹会背很多书,他什么都教我的。我也会背,背下了,就替他抄,然后发给学生们。”

她说话时螓首带动帷帽微晃,是一种很能感染人的快乐。薛鸣看了她一晌,唇上也渐盈上笑意,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把她往窗中一攘:“行了行了,快把帷帽拢好,不许探出车来。”

“为什么呀。”岑樱不服气地反驳。

“我妹妹长得这么漂亮,满洛阳城的女孩子加起来也比不过,给人瞧去了、拐跑了怎么办?”薛鸣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又替她把帷纱理了理。

“真的吗?”

岑樱不信:“我真的比她们都好看吗?”

“当然。”薛鸣神情认真,不似敷衍,“难道你那夫婿没说过你漂亮?”

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沮丧地缩回马车里:“没有啊……”

“那他可真是不解风情……”

窗外的便宜兄长还在调侃,车内,岑樱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他什么都不说,她其实也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她,阿爹说薛家的人不可信,要她想办法找到他,她又该怎么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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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保证下章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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