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晚餐日子,在一种微妙的期待中到来。小雨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处理邮件时效率比平时低了些,开会时偶尔会走神,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似乎在确认天气是否依旧晴好。
她为自己这罕见的失常感到些许懊恼,只好用更繁重的工作来填满时间。直到夕阳西下,助理小心地提醒她晚上的安排,她才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
她没有选择过于隆重的装扮,依旧是一条剪裁优良的深色羊毛连衣裙,外搭一件质感高级的米白色大衣,淡妆,只是将日常挽起的发髻放了下来,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增添了几分柔美的气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确认足够得体,既不会显得过于随意,也不会传递出错误的隆重信号。
陆景皓则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创意花园深处一座横跨在人工湖上的廊桥。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园区的夜景,却又相对僻静。他同样穿着得体而不刻意,深色长裤搭配一件浅灰色高领毛衣和一件休闲款的 blazer,颀长的身形倚在廊桥的木质栏杆上,静静等待着。
当小雨的身影出现在廊桥另一端时,陆景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暮色四合,园区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将她走来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柔和。她步态从容,大衣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抱歉,等很久了吗?”小雨走近,略带歉意地微笑。夜风吹起她几缕发丝。
“完全没有,我也刚到。”陆景皓站直身体,为她拉开椅子。廊桥中央设有一张小巧的餐桌,已经布置好了精致的餐具和一瓶醒好的红酒,旁边还有一个保温食盒——晚餐是他从园区外一家极难预订的私房菜馆订来的,既避免了公共餐厅的嘈杂,也更显用心。
“这里景色真好。”小雨落座,望向桥外。湖面倒映着灯光和建筑的轮廓,如梦似幻。
“是啊,白天和夜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感。”陆景皓为她斟上一点点红酒,“我想这里应该能让我们安静地吃顿饭,不被太多人打扰。”
晚餐在最初稍显客套的氛围中开始。他们聊工作坊的后续,聊“情感响应式空间”下一步的技术难点,聊纽约和杭州的城市差异。话题安全地围绕着工作和外部世界展开。
然而,几口美味的食物下肚,几杯醇厚的红酒润喉,廊桥静谧私密的环境渐渐瓦解了职业的壁垒。话题开始转向更个人的领域。
“说起来,”小雨放下刀叉,好奇地问,“你小时候在荷兰长大,怎么会对中文和中国文化有这么深的兴趣和了解?甚至选择了建筑,还最终回到了这里?”
陆景皓晃动着酒杯,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银杏树模糊的轮廓,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觉得自己的根不在这里。”
他缓缓说道:“我父亲是工程师,理性至上;母亲是画家,感性奔放。我好像继承了他们的某种混合体。家里的书架上,总有几本关于东方哲学、中国园林艺术的书籍,是我祖父留下的。那些书页里的黑白照片、那些关于‘意境’、‘留白’、‘借景’的描述,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像一种遥远的呼唤。”
“后来系统学习建筑史,越是深入了解西方建筑的理性与宏大,就越发对东方建筑中那种与自然共生、注重内心体验的智慧着迷。它处理的不是‘物’与‘物’的关系,而是‘人’、‘心’、‘自然’的关系。这让我觉得……更接近本质。”他看向小雨,“所以,回来看看,甚至寻找合作的可能,与其说是职业规划,不如说是一种……个人情感的必然趋向。”
他的分享坦诚而深入,小雨听得入了神。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那份真诚的探寻和归属渴望。
“我很理解这种感受。”她轻声回应,眼神温柔,“虽然我生长在这里,但外婆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我也曾觉得某种‘根’似乎动摇了。是重新理解她的理念,并将它付诸实践,守护和发展这个地方,才让我重新找到了锚点。我们好像……都在通过某种方式,寻找和确认自己的位置。”
“是的。”陆景皓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她的话里找到了强烈的共鸣,“所以,能来到这里,遇到你,遇到子轩叔,深入了解这一切,对我而言,意义远超一个商业项目。它像……”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像拼图找到了最后一块,像旋律回到了主音阶。”
他的比喻带着建筑师特有的质感,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情感分量。廊桥下的湖水轻轻荡漾,映照着桥上的灯光和两个渐渐靠近的灵魂。
空气安静下来,一种微妙而浓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小雨下意识地拢了拢大衣。
陆景皓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起身,极为自然地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羊绒围巾取下,轻轻披在小雨的肩上。
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触碰到了她颈后的皮肤。那一小片接触点仿佛闪过一丝微弱的电流。
小雨微微一颤,没有拒绝。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干净的雪松香气,瞬间驱散了寒意,将她温柔地包裹。
“谢谢。”她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一些,耳根在夜色中悄悄染上绯色。
“不客气。”陆景皓的声音也有些低哑。
他们没有再继续之前沉重的话题,也没有急于填补这短暂的沉默。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美食,偶尔交换一个眼神,看着廊桥外的夜景。无声的默契在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拉近心与心的距离。
晚餐结束时,夜已深。陆景皓坚持送小雨回老宅。两人并肩走在宁静的小径上,脚步声清晰可闻。披在小雨肩上的围巾,像一个温暖的、无声的宣言。
快到老宅门口时,小雨停下脚步,将围巾取下,递还给陆景皓:“谢谢你的晚餐,还有围巾。今晚很愉快。”
“是我的荣幸。”陆景皓接过围巾,指尖再次轻轻相触,两人都顿了一下。
“那么,晚安,景皓。”
“晚安,小雨。”
她转身走进院子。陆景皓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二楼书房的灯亮起,才缓缓转身离开。他握着那条仿佛还带着她气息和温度的围巾,嘴角扬起一个舒缓的弧度。
廊桥的对话,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却似潺潺流水,润物无声地消融了最后的距离。某种共识,已在心照不宣中悄然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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