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科举还有半年光景，文卿远是彻底忙活了起来。

据袁深回禀，最近数十日也才回府一两次。

魏洵一听就坐不住了，这人还是学不会劳逸结合。

礼部.位于皇城以南，中门三开，左右各有旁门，门楼之上，“礼部”二字字体雄浑，笔力遒劲，乃当朝天子手笔。飞檐斗拱，琉璃瓦覆，颇为庄重肃穆。

步入后堂，魏洵拉低了风帽，走至连廊尽头，轻轻推门侧身拐进了屋子。出乎他意料，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他站在门口正愣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问：“何人在此？”

魏洵转身一看，是一位身着青色朝服的官员，正面带疑惑的紧盯着他。

魏洵今日特地让凌鹤找来了侍从衣裳换上，见此人七品或八品，那大概率不认识自己。

张嘴说瞎话的功夫魏洵可没少练，他面上堆满笑容往前一步，作揖到：“见过大人，我是文大人府上的侍从，近日文大人公事繁忙辛劳不已，管家特地差我来给文大人送些吃食。”

对方依然一脸狐疑，好在此时凌鹤提着食盒走进来了。

魏洵抢在凌鹤开口前，上前打开他手中的食盒：“大人您看，这是小的为文大人带的糕点，只是不知我家文大人，当值期间怎么不在屋内？”

对方仍是面露犹豫之色，来回打量了两人一番。可能看在魏洵笑容实在真诚，他如实告知：“今日文大人去了太子东宫，说不好何时会返回。你们怕是见不着他了。”

原来是去皇兄那里了，魏洵再三道谢后领着凌鹤赶往东宫。

林禹辰站在原地，望着魏洵远去的身影仍是犹疑未解。

观此侍从，容貌俊朗气质典雅，即便衣着朴素，亦未能掩其自身光华。而且这人，自己总觉得有些眼熟。

刚好礼部袁侍郎与魏洵擦肩而过时冲他作揖行礼。

林禹辰好奇极了，走上前去询问到：“袁大人，您认识此人？”

“林大人，怎么了？”

“那人自称是文大人府上的侍从，我瞧着不像。”

袁侍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哈哈哈，文大人侍从啊，别说，还真是。他说是便是吧。”

林禹辰霎时听出言外之意，在脑海中搜寻一翻，突然从久远的记忆中对上了此人的脸。

“啊？原来是殿下。”林禹辰大吃一惊，不是听闻皇次子殿下与文卿远已和离数月了吗？

“我刚才岂不是多有冒犯……”

袁侍郎拍拍他的肩：“无妨无妨，殿下向来不拘小节，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林大人无需放在心上。”

袁侍郎刚要走开，又想起一事低声补了一句：“自文大人任职以来，咱们礼部不是三天两头都有茶粥糕点等各色小吃送来吗？说是文大人府上送来的，但我听闻那都是殿下安排的。刚才又送来了不少。咱们呀，都是沾了文大人的光。”

林禹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早就听说这文大人不一般，现今都和离了，皇次子还伪装身份，屈尊前来探望，可见一斑。

魏洵提着食盒溜达到书房门外，侍从们一看见是他，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他贴着窗户从缝隙往里望去。

只见皇兄坐于案几后，文卿远，顾知冉，还有几个他看不上眼的世家子弟们，众人围在案几前正在讨论着什么。

魏洵听不真切，屋檐下也无处可坐，他提着食盒改道去了园子小歇片刻。

入秋以后，太阳没有那么毒辣了，还时不时伴有阵阵凉风。

魏洵靠坐在假山簇拥的亭子里，欣赏着初秋美景，好不惬意。

假山下传来说话声，魏洵探着脖子往下看。

“此事还需再与各位大人商议，文某不才，这些只是一些粗浅想法，若是有用自然是好。”

顾知冉轻轻按下文卿远手臂：“文大人谦虚了，今日列席的众位只有您参加过会试殿试，若不是有您的这些经验方法，我们几人确实是考虑不周。”

他身后的几人立马附和了起来。

“您的提案十分有用，顾某回去还得仔细研读，体会其中精要。”

“多谢顾大人嘉许，文某深感荣幸之至。”

一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知冉等人才离开，只留下文卿远站在原地。

待人都走远了，文卿远抬.起头，冲伸着脖子的魏洵笑着挑了挑眉。

文卿远拾阶而上，走入亭中。

魏洵刚把粥和糕点端了出来，他用手心摸了摸碗壁，嘴角一撇：“都凉了，算了，我让皇兄小厨房帮我重做一份吧。”

文卿远跨步坐下，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去，魏洵拉住他的手：“别吃了，小心伤胃。”

文卿远笑得格外爽朗，轻轻挪开魏洵的手，将粥送入嘴里：“虽已入秋，今日还有些燥热，这凉粥刚好。”

他咽下去不住得点头，看样子是真心喜欢，魏洵也就随他去了。

对方扫了一眼魏洵这身侍从的打扮：“殿下可是在礼部扑了个空，才找到东宫来的？”

真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魏洵点点头：“在礼部遇到一个青衣文官，年纪轻轻，直觉人还颇为正直，就是有些木讷老实，不过比起那些心思活跃之人，我还觉得老实些好。”

文卿远沉思片刻：“殿下所说，大概是林禹辰。此人是林氏幼子，与我同年参加科举，会试捌拾柒名，刚调任礼部一年左右。”

华都四.大世家顾，赵，沈，林，其中以林家最弱。时至如今，林氏一族最高不过从二品，入仕子孙也只是寥寥数人。

直到文卿远吃完了所有食物，魏洵才开口：“我有个想法，广纳贤才不问出处，既是对于寒门也是对于世家，你觉得如何？”

“殿下是希望我与林禹辰携手合作？”

“我瞧着他面相气质，和那些酒囊饭袋就不是一路人。他居然还参加了科举，果然不是一般世家子弟。自然你朝夕相处，比我更了解其为人。若你信得过他……”

世家风气视参加科举入仕为纡尊降贵之举，林禹辰居然能静心求学参加科举，让魏洵颇为赏识。

“我明白，若是时机合适，他也不介意，我当然乐得多一个帮手。”文卿远又轻拍魏洵胳膊，“不过，殿下您别动不动酒囊饭袋，今日我与众位大人商议科举流程一事，顾大人自不必说，确实是人中龙凤。其余各位世家子弟亦有其独到之处，古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今日受益匪浅。”

魏洵不在意那些人，文卿远这么说便是吧。

“刚才顾知冉拿着的卷轴是你写的什么吗?”

“是我近日根据当年参加会试殿试总结的一些心得与建议。

为防止舞弊力保公平，力选出真才实学之人，我梳理了数条建议。昨日已呈给了礼部尚书邱大人处了。

今日太子殿下召议科举流程详情，故带了一份前来。”

魏洵赞赏地点点头：“你写得内容必定是好的。只是邱如学是赵承泽的门生，未必会采纳你的良策，你自己多加小心。”

当日魏洵抢了赵承泽的赐婚，文卿远又还拿着世家卖官的罪证，还不知道赵氏会在何处为难文卿远。

“嗯，所幸今日得到了太子殿下及顾大人的认可，我猜测可望过关。纵使未能全盘采纳，至少部分建议应可实行。”

文卿远主动提到顾知冉，魏洵回想起刚才两人的模样，倒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你和顾知冉看样子相处的不错？”

文卿远扬起唇角，表情有些怪异：“殿下想说什么？以为我们会因私情，必有争鸣？”

魏洵抿了抿嘴扭捏起来，私情这个词语戳到了他心上。

“顾大人对事不对人，颇有大儒之风。”难得文卿远这么赞赏一个人。

如此魏洵便放下心了。

毕竟无论两人是何立场，以后都势必效忠于皇兄，能成为皇兄左膀右臂和谐共处是最好不过的。

“还有一事，殿下，我为了避嫌，已申请主动避开今年科举定题，监考，审阅，录取环节。”

魏洵颌首表示明白。

严守之要参考，文卿远作为师兄主动避嫌这是自然。

虽然不少环节无法管控。

但要紧的报名审查，考场准备，官员培训，试卷运送保管等环节文卿远还是可以照常参与。

会试的每一环节，皆为关键所在，稍有疏忽，便有人铤而走险，不惜以身试法。文卿远只需介入其中一二，便可打乱某些人的计划。

若是他的提案能完整执行，那更为上上策。

“殿下今日就是来送糕点的吗？”

文卿远说话间把碗碟都收拾进了食盒。

“你还同往常那样，一忙起来就几日不回府，我放不下心，想着去看看你。”魏洵说着话就伸手摸了上去，在文卿远肩上胸上按捏了好几下，手顺势而下，都滑到了腹部才被文卿远拦下。

“你看，人都单薄了。”

语气满是怜惜，眼睛却亮闪闪的发着光。

魏洵从未隐藏过他对文卿远皮相身材的喜爱，而且他能察觉到，这份喜爱文卿远也颇为受用。

“如果殿下真没什么其他事要说，那我就先回礼部忙了。”

文卿远站起身作势要走，魏洵拉住他的手腕：“有事有事。”

文卿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卖官给文志阳的卢哲之子卢园，回华都了。”

文卿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他坐下沉思良久：“这人居然还敢回来？”

自从文志阳捐官一事东窗事发，卢哲便把卢园和那位引荐文志阳的门生一同送离了华都。

不仅文志阳在找他们，魏洵多方打听都未能找到卢园本人。

此次返回华都，魏洵也不确定是卢哲放松警惕了，还是卢园自己偷溜回来的。

毕竟像他那样的纨绔子弟，离开华都，就难以寻.欢作乐。

文卿远想了一会儿，又有一丝笑意浮现：这个节骨眼回来也好，殿下想必是派人一直盯着卢园的？”

魏洵装模作样的掀起不存在的长袍下摆，翘起了一只腿，扭了扭脖子：“哎呀，我的人也不是那么好使唤的。”

文卿远面色平平，没说什么，俯下身子把魏洵翘在膝盖的上腿放了下去。

魏洵微微偏头看他想做什么，见文卿远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忽然极快地凑近，伸.出食指勾住魏洵小拇指晃了晃。

魏洵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撞击起来。

文卿远依旧神色平平，只是耳朵红得彻底，他扭头看着远处压低了声音：“殿下，卢园就交给您了，我先回礼部了，告辞。”

未等魏洵做反应，人已快步离开。

已经过了一刻钟，魏洵还靠坐在凉亭内一脸傻笑。笑着笑着又去摸.摸自己脸颊。

凌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轻轻一跃落到台阶上，几步迈入凉亭内：“殿下，回府了。”

“嘿嘿。”回答他的，只有痴迷的笑声。

凌鹤扶额，长叹一声。

未和离时，府里众人就老猝不及防撞见殿下赖在文大人身上撒娇卖乖。

这怎么和离了，两人还在东宫园子里牵上手了，真是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