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我又来了。”

文卿远抱着近日作得几幅书画作品来到丹青阁。

“哎呀，云公子，您可算来了。”掌柜分外热情的将文卿远迎进店内。

文卿远有些疑惑，自己来这里售卖书画都快两年之久，从未见他如此热情，今日是怎么了。

“云公子，小的早就看出来了，您的绝妙丹青迟早要名震华都，您的作品能在敝舍售卖实乃蓬荜生辉，小的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您大驾光临。”

文卿远反思了一会儿，应当不是自己状元的身份曝光了。作品都是用的虚名，民间也无人见识过状元郎的字迹作画风格。

大概，就是碰巧了吧。

这次竟然从掌柜那里收到了十两银子，虽不合常理，但是商人愿意给，那文卿远也愿意收下。

文卿远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银钱，总是波澜不惊的面上也压抑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屏风后暗中观察的魏洵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呼吸都略微停滞了。

怎么会有人一笑就如同花气袭人一般，令人陶醉。

“公子，都按照您吩咐的办好了。这是他刚送来的所有作品，您看看。”

掌柜的笑得嘴都快裂到后脑勺去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以往只是有人上门点明要云公子的书法画作，有多少收多少。

今日突然来了一位颇为贵气的少年公子，让自己按以往价格翻两番的付给云公子。

魏洵展开离手边最近的一幅扇面，这熟悉的画风让他停滞了一瞬。

轻墨勾勒出远山的轮廓，淡而有韵，山脚下，一泓清泉潺潺流过，几株古松挺立于山间，枝叶苍翠，形态各异。松下，一位高士悠然自得，手持书卷。旁边提有一行诗句：清泉潺潺洗尘心，一卷诗书伴余晖。

落款：云卿。

“云卿……有意思。”魏洵轻抚着落款，眼神不自觉的温柔缱绻。

“以后他的东西，小爷我都要了，你且按照市面价格翻三番付给他，我按照你付给他的价格再翻两番给你，但切记不可透露分毫，否则分文没有。掌柜的可明白吗？”

“小的明白，您放心吧。”面对贵人的任性要求，掌柜的连连鞠躬作揖。

凌鹤站在二楼盯梢，远远望着文卿远的身影向鹤松楼走来，他冲雅间打了个招呼，魏洵几个跃步下了楼，瞄着文卿远的身影刚一出现，便侧着脸低着头撞了上去。

这撞得可不轻，文卿远向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魏洵眼尖地铺捉到他平日里总是淡然的眸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剑芒，又在看清自己后撤去了怒气。

“殿……下？”

文卿远眼里有丝诧异，他压低了声音，不知是否该行礼，只得略略抱拳鞠躬。

“啊，好巧啊，文公子也来这里用膳？”魏洵笑得格外灿烂，也冲文卿远抱拳鞠躬。

他好似自来熟一般，一把拉住文卿远的手腕：“文公子，刚才真是失敬，都怪我没留意，撞疼了吧？”

魏洵察觉到文卿远暗中发力想要收回手腕，他可不想松手，赶忙热情的把他拉到了二楼雅间。

“文公子快请坐，今日务必与我共享佳肴，就当为我刚才的鲁莽赔礼了，好吗？”魏洵话里是询问，动作却是安排。

凌鹤唤来店小二，麻利的点好了菜。

文卿远每次卖了画作，都会来华都大名鼎鼎的鹤松楼买些吃食，犒劳犒劳自己和云松，没想到居然成了皇次子殿下的座上宾。

“文公子，怎么出来也不带个随从？”魏洵给文卿远满上了一杯碧螺春递到他手边。

见文卿远又要行礼，魏洵伸手按住：“文公子，我向来厌恶繁文缛节，眼下不是在宫里，我也不是殿下，咱两同岁，就当兄弟相处即可，你若不介意称我魏公子即可。”

收回手时，指腹掠过文卿远的手背，魏洵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好不满足。

文卿远略微斟酌后，小心翼翼开口：“多谢魏公子款待，今日我只是出门闲逛，不多时便要回去，所以就没带随从。”

“看来文公子也是和我一样，不喜欢人多跟着。”这话倒不是客套，魏洵每次溜出宫都只带个凌鹤，哪怕在宫里也不喜欢一群人围着的排场。

点好的菜都上了食案，魏洵赶紧给文卿远夹了一块鹤松楼出名的葵香鸡：“快趁热吃，这是他们家的店招牌。”

今日泡的茶，点的菜肴皆是根据这一月观察所安排，不知是否合他口味。

魏洵一直盯着对方神色，见文卿远看着桌上的菜肴，脸上有一瞬间流露.出微妙的表情，猜到了文卿远此刻必定在犯嘀咕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作弄的快.感。

他更是什么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儿地劝对方快吃，还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瞅着对方。

文卿远确实也饿了，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便不再拘礼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饭下来魏洵菜没吃几口，话没聊几句，倒是饱了眼福。

文卿远一笑他便觉得如饮仙露，神清气爽，真真体会到什么叫秀色可餐。

用完膳，文卿远用茶水漱完口，看出他要找借口推辞离去，魏洵抢在之前开了口：“文公子府上在这儿附近吗？”

“回公子，文府不远，距此步行大约一刻。”

“我刚好闲来无事，那我送文公子回去吧。”

魏洵实在是笑容真挚又坦诚，还透露着一丝示好。

他自知自己貌美，也不介意在文卿远面前卖弄美.色，果然对面之人拒绝不了。

两人漫步回府，一路上只是闲聊些眼前景色，路边摊贩，百姓营生。

魏洵本来为这次“巧遇”做足了功夫，向太子讨教了不少时下朝政热议的话题。

却没想到，这文状元倒不似自己以为的老学究一般古板，性情也不如初见时那般拘谨。

这倒是打开了魏洵的话匣子，他越聊越兴致昂扬，显露.出几分洒脱随意的本性。

正当魏洵刚讲了一半一个奇闻异录的故事，文卿远停步在一栋老旧宅子的侧门处，冲魏洵行礼：“魏公子，这便是寒舍，今日麻烦您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魏洵心里明白，可是脸上仍是不甘心。

正讲到兴头上，怎么就到了，文府怎么不修远一点？

不知是否自己脸上失望的神情过于明显。

文卿远略微犹豫后，竟然询问道：“魏公子，要进去坐坐吗？”虽然说完他面上便是一丝明显的懊悔。

魏洵哪里会错过这等良机，喜不自胜，虚握着文卿远的手腕就往侧门走去，热情的仿佛自己才是主人家。

文卿远的房间坐落在文府的西南角，院落不大，四周仅零星点缀着几株寻常的树木。

步入内室，房间布置简洁，外屋的书架倚墙而立，塞满了各类古籍和卷轴。书架底部放着一个魏洵眼熟的锦盒。

案几上一张已完成的画作还未收起，旁边笔架上毛笔由小到大整齐有序的排列。

里屋一张木床靠墙而置，床上铺着纯色的棉布被褥。

床边，一张小巧的茶几，上面摆放着几件简单的茶具。

倒不是魏洵想偷.窥文卿远的卧房，实在是这房间太小，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本来笑意满面的魏洵扫视完这简陋小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亲眼所见还是比只看禀贴的描述让他更为光火。

“魏公子，寒舍简陋，唯恐脏了公子的锦衣华服，若不嫌弃，请移步小坐。”文卿远将茶几下的圆凳挪了一张出来。

魏洵又重新挂上了亲近的笑容，回过头冲文卿远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但魏洵并未坐下，反而越过文卿远走到案几旁，细细欣赏摊开的画作。

画卷的一端，边防长城蜿蜒而上，宛如一条巨龙盘踞于崇山峻岭之间，其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城墙上的箭楼和烽火台错落有致。

另一端，是广袤无垠的草原，牛羊群在悠闲地吃草，天高云淡，一望无际。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

画卷中心，边关市集热闹非凡，各色人等穿梭其间，商贩叫卖，行人匆匆。

而边关的士兵们，身着厚重的盔甲，手持长.枪，威武地巡逻于城墙之上，守护着边疆的安宁。

雄伟的边关景象跃然纸上，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魏洵凝视着眼前这画作，心神随之一动，轻声吟诵道：“雄关漫道连烽烟，牛羊闲步草原边，江山如画待诗酒，一曲边歌入梦柔。”

穿透窗户的阳光洒在文卿远的身侧，侧颜隐没在阴影之中。

魏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浑身有一瞬间的紧绷，随之又马上放松了下来。

文卿远棱角分明的脸此刻显出一种异常的柔和，也许是魏洵的错觉，依稀感觉他阳光下的眼角带着些许笑意。

文卿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魏公子，介意帮我提上这句诗吗？”

这幅画已经完成好几日了，只是文卿远一直苦于题诗一事。自己想了好几句总觉得诗意未达，意境未全。

没有料到这所谓“放浪形骸”的皇次子殿下，竟能一语中的，洞悉画中之魂，领悟画外之意。

魏洵字如其人，极为潇洒随意，毫无规矩可言，但配上这幅大漠边关图，正是恰如其分。

茶香四溢，两人对坐茶几前，从水利商道，到奇闻话本，相谈甚欢。

一番倾谈，魏洵更加确认文卿远不仅不是那只知埋头书卷的呆板学究，其见多识广，博采众长，知晓民间疾苦。

不仅精通古文经史，还对时事政治、经济民生有着高明见解，非纸上谈兵之流所能及。

魏洵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虽然自幼宫中就有众多硕学鸿儒与魏洵相伴。

可是人人皆是谀词奉承，夸今之盛，难得有人与他这样无拘束的共论民间疾苦、世间常态，好不痛快。

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绝弦为子期。

正当二人聊得痛快，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喧哗，伴随着花盆清脆的碎裂声。

“二公子，二公子，我家公子有客人在，您……”

云松还未说完话便被堵上了嘴，只剩下一阵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