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众将,本就因节帅之言心绪不稳,此刻听见此言,脸色齐齐变了。
那信黑底银封,静静躺在青石地面之上,上面是皇室专用的缄印。
更不能去细思的是——这信是从秦疏手中抛出来的。
也就是说,那封南疆写给秦宣、意图联手秦宣对付秦疏的密信,竟被秦宣原封不动地转交到了秦疏手里。
秦宣的立场。皇城的立场。已不言而喻。
若秦宣和秦疏是铁板一块,那南疆将不会有任何机会。
整个大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方辞未语,只缓缓抬起一只手。
众将面面相觑,虽心中万千疑虑,却不敢违令,纷纷低头退出堂下。
门扉缓缓合上。
方辞转身,看着那依旧闲坐主位、神色自若的人,不再绕弯:“殿下到底要什么?”
方辞看着秦疏,心中明白得很。秦宣立场如此鲜明,秦疏真想动南府,根本不必走这一遭。
兵符一出,调兵直下,南府根本挡不住。
秦疏来了,就代表这一刀,还悬在空中,未必要落下。
果不其然,秦疏开口了:“我问过了,”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方辞:“肖景渊,人呢?”
这一句,平平淡淡,不附权势、不加威胁,却重得像山。
他接着说,声音比方才更低一分:“方辞,我就直说了。”
“肖景渊,是我挑出来的,留在南方的话事人。这种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若真战死,你就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可若是你们自己杀的,或是你们眼睁睁看他死,用他的死换来你方家独揽兵权——”
他语声骤冷,话语如刃:“那就是你南府,怀有二心。”
话已至此,方辞只能让步,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景渊伤重,蛮族窥伺,我需要封锁消息。”
这话一出,秦疏脸色终于略微缓和了一些。
肖景渊是他亲手摆下的棋,一颗用来稳住南疆的子。这颗棋若是突然覆了、还覆得莫名其妙,那就是**裸的“挑衅”。
秦疏应了一声,语气稍缓,“你也看到了,你南府里的人不干净。”
他步步紧逼:“那封联皇城谋我之信,谁起意,谁传递,谁主导,在查清之前——南边军务,由肖景休暂代。没问题吧?”
话音落下,方辞脸色顿时一沉。
她缓缓抬眼看向秦疏,唇边毫无笑意:“交任玄。”
话出如剑,毫无余地。
秦疏眉梢轻挑,似有些诧异。他将肖景休带来,那是在给方辞留面子、给南府一个体面。毕竟,肖景休身份虽杂,但终究是南府的出身人。
任玄呢?任玄是云中之将,是他的直属。
秦疏低低一笑,声音轻淡,透着几分意味难明的玩味:“郡主执意如此?”
这倒是有意思的紧。
秦疏自然是没意见的,交给任玄,他更放心。
他顿了顿,从善如流:“那就依郡主之言。”
说话间,一道猩红残影自门外飞掠而入,如风穿堂,疾电横落。
那青年身影快得惊人,方辞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红光闪动,下一瞬,青年已站定在堂心。
青年面无表情,将手中一道赤金阵符抛向秦疏,声音干脆简洁:“秦宣找你。”
阵符一落,光纹涌动,阵光在堂中央缓缓亮起,倏然展开一道虚影光幕。
画面那端,秦宣无奈中带着几分怒意:“老三!不是说了!让你别去南疆?!你知不知道,你在南疆多惹人嫌?!”
秦疏神色淡淡,似笑非笑:“哦?比如说?”
秦宣哽了一下,比如说?!比如说,当年,方家王位,你削的。肖景渊,你杀的,南疆对你,遍地红温。
秦宣只觉牙疼,这些破事,秦疏这始作俑者,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咬牙稳住情绪,改为语重心长地劝导:“老三啊,你看看——朕膝下也无子,这皇位,照祖训兄终弟及,迟早是你的。”
“朕密旨都写好了,金印也盖了,你好好活着、传宗接代。咱们这支血脉,到你就断了,你忍心吗?”
这话一出,秦疏脸色骤然一沉,断然反驳:“你少来!你是皇帝,你自己生儿子去!我膝下也不准备有嗣!”
秦宣意味深长的望他,你不用了,你的好大儿,白送的,不需要你同意。
他语气无奈:“总之,你少在南边留滞,赶紧的回云中。”
光幕中的秦宣转过头,视线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方辞身上。
语调忽然变得格外郑重:“方郡主,往夕不谏,来者可追。你们不打襄王殿下的主意,朕向你保证——南疆,一世安平。”
秦宣似已说尽,回头瞥了一眼仍站在秦疏身侧的红衣青年,语气一转:“对了,方郡主,我这位小兄弟正好在南疆有点事,你帮我照看着点。”
袁枫挑了挑眉,一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的嫌弃神色,显然对“被照顾”这件事毫无好感。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讯符,随手一抛,稳稳落在秦疏桌上。
袁枫说得随意:“我和我哥正好在南疆,有急事,可以找我们。”
青年顿了顿,难得地语气缓了几分:“对了,抽空回去看看武馆,小师弟们天天提你。”
说完,他就像交代完任务般,潇洒转身离开。
···
这两日,任玄心神全无,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得赶紧回跑路。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杀手出身,对于所谓的‘杀气’,不要再敏感。
南疆这地儿,从风沙到人心,处处不对味。
可陆溪云那家伙——气元一动,身上邪染就开始蔓延,又非得卢士安开阵压制,
这两人,一个不能动、一个动不得。
任玄看着也不是,不看着也不是。
一边想走,一边舍不得走。
虽说这俩人、和南府也没什么旧怨,可任玄就是放心不下。
他想了想,还是窝在军营最踏实。
可没想到,今儿一大早,营外竟有人来喊,说是南府帅所传令,襄王殿下召见。
搞笑,任玄半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
他打着哈欠:“让他来见我。”
谁料来人补了一句:“殿下说,要将军暂代南府节帅之职。”
任玄差点把案上的盏给扔出去。南军节帅?他来?这能信?!
他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我谢谢他的盛情,但你们能不能编得再离谱一点?”
不就是想把他诓出军营宰了?编故事都不带这么编的!!
任玄耐烦的摆摆手:“不去不去。他若真有事,让他自己来。”
结果到了正午。
襄王殿下就真带着卫队,杵在了他营帐门口。
来人站在那里,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开口便是冷冷两句:
“任玄,喊不动你是吧?”
“你倒好大的排场。”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一字一字像拍在他脊背上。
任玄一个激灵,直接从帅案后蹦起来。
他瞬间汗流浃背了:“殿——殿殿下——您请您请,您怎么亲自来了啊……?”
来人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语气更冷了几分:“南府乱成这样,我还奇怪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整天躲在这里逍遥是吧?”
秦疏目光锋锐,直逼而来:“我问你,南府有人在联络皇城。想趁肖景渊死讯未明、吃下你这七万人马,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任玄赶紧找补:“殿下,臣正是察觉风头不对,所以才不敢轻易入王府。怕被人拿住手脚,反倒陷您于不利。”
秦疏听罢,语气稍缓:“察觉不对,怎么不回云中?”
任玄嘴巴一张,差点没把“陆溪云”三个字喊出来,硬生生在喉咙里咽回去,差点噎着。
他心里一声哀嚎,这不是逼他把陆溪云买了吗?
虽说眼前的襄王殿下脸色冷得跟北境风似的,但仔细一想,秦疏又不知道陆溪云在他这里。
秦疏那个人,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不动,任玄看了几十年,闭着眼都能猜个八成。
南府局势不稳,秦疏手上的情报,必然导向了某种不好的预判,使得秦疏认为,南疆局势,必须马上插手。
这情报很可能是——方家盯上了他这支援军。
说白了,秦疏此行,极有可能——是专程来捞他的。
为了他这七万人,秦疏愿意亲自走这么一趟……有一说一,还真挺让人感动的。
任玄纠结得像被挂在了南疆风口上吹干的兽皮,他半天才硬挤出一句:“殿下,臣……这几日确实有事在身,实在走不开。”
这话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可他真没办法更清楚了。
秦疏专程来南疆捞他,他继续帮着陆溪云瞒事,确实有些太不够兄弟。但让秦疏知道陆溪云就在他营里养伤,那场面,光是想想,就有够修罗。
任玄还在心里上演“要不要把陆溪云供出去”的一万字心理内耗剧,刚刚犹豫到第九千九百八十七字,帐外便传来一阵极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紧接着,军帐的帘子被人毫无顾忌地掀开。
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毫无自觉地飘了进来,带着一贯的不经通报的理所当然:“任玄,你再找个阵师吧,士安这样消耗太大了。”
话说到一半,陆溪云一脚踏进帐内,忽然发现气氛不对。
这军账内,本该坐在帅案后的任将军,老老实实的站着。
主位上青年朝着他投来视线,襄王殿下肉眼可见的震惊,甚至肉眼可见的要进入震怒的阶段。
秦疏甚至站了起来。
陆溪云整个人顿住,宕机原地。
他眼神微转,极慢地移向任玄。
任玄对他露出一个堪称“遗言级别”的微笑,眼底四个字明晃晃地写着:
自——求——多——福。
陆世子:“……”
陆溪云几乎是在与秦疏对视瞬间,就便迅速完成了“逃生”预案。
他目光在秦疏和任玄之间来回飘了两圈,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啊这……咳……打扰了,二位继续、你们继续。”
话音未落,青年拔腿就跑,风都带起了半个帘子。
秦疏:“……?”
任玄:“……”
秦疏眯了眯眼,目光缓缓转向身边的人:“任玄,你帮他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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