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几乎能听见自己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的声音。
他心里一阵哀嚎,服了,又剩下我一个跑不了。
任玄心下戚戚,可不能让秦疏觉得他和陆溪云是一伙的了。
他赶忙低头,挂出一副“臣罪该万死”的正直模样:“殿下,卑职绝无此意!”
“卑职正准备向您汇报,没想到您竟然亲自过来了!”
他努力共情着自己的老板,战队着自己的老板,义愤填膺地添油加醋:“臣也认为,世子此风,绝不可长!!”
面前的襄王殿下冷笑了一声,语气冷得能冻死蛇:“你最好是这样想的。”
任玄点头如捣蒜,表情比跪地请罪还真诚:“当然当然!殿下明鉴,世子特立独行,非是一次两次。臣以为,此次殿下必要严惩,断不可再轻纵——那岂不是助长他一错再错?臣愿从旁协助,助殿下好生‘管教’。””
他都快把“忠心耿耿”四个字刻在自己额头上了。
秦疏像真被他说动了。
他缓缓收回身上的杀气,指尖敲了敲桌面,神情竟罕见地多了几分思索,甚至难得的有些认真:“严惩是吧?你说,怎么严惩?”
任玄原本僵成一截的脖子,差点直接断在原地。
——别吧。
哥们,说说而已,你真当真了?
你个废物自己都做不到,你指望我?!
我能怎么惩?打?骂?捆起来?搞笑,我哪敢啊!
任玄沉默了半秒,脑子飞快转得几乎要冒烟。他已经不是在思考“如何表忠心”了,而是在思考“如何在忠心和保命之间找到微妙平衡”。
最后,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硬着头皮开口:“严惩嘛……臣以为,以理服人,以义律心……”
秦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的嫌弃不加掩饰。
“行了。”
秦疏嫌弃的直接摆了手,似乎是懒得听他继续胡诌:“……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他走回帅案前,语气恢复清冷:“任玄,吩咐下去,班师回军。剩下的,回云中再说。”
···
陆溪云几乎是风一般冲进南府书房的。
他像逃命一般掩上门,门板“砰”地一声,将屋外风声关在身后,也把即将到来的劫难封了进来。
书案前,温从仁闻声缓缓抬眼,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陆溪云搓了搓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他小声唤:“……从仁。”
温从仁低眉斜睨:“嗯?”
陆溪云努力降低着事情的严重性:“秦疏来南疆了。”
他越说越虚,声音越来越小:“我刚刚……撞上他了。”
温从仁放下书卷:“你被秦疏抓了现行?”
陆溪云艰难点头,有些生无可恋。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血线,几乎欲哭无泪:“我问过士安了,他说这个邪染的残线,起码得半个月才能净完……”
温从仁眸光微敛,指节抵着额角揉了揉,简明扼要:“也就是说,你从银枢城溜出来,既不禀告,也不通报,私自跑到南疆,还沾上了邪兵。这一整套,秦疏全程毫不知情?”
陆溪云缩了缩脖子,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菜苗:“……嗯。”
他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从仁,语气可怜巴巴:“从仁……救我。”
温从仁叹上口气,低眉垂目:“南府武学禁术,专克邪染。原本我与任玄都以为此法早已失传。”
他顿了顿:“但前些天战场上,方小王爷所展现出来的修为与境界,令人讶异。”
陆溪云怔了怔,迟疑着问:“你是说……炽命封天?”
温从仁微一点头:“方澈在这门禁术上的修为,深不可测,甚至可能是方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陆溪云赶紧接上:“炽命封天我会啊。之前我想看那卷功法,秦疏就拿镇国册跟方辞换了。”
温从仁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讶异,他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你那日斩三品邪兵、救任玄的那一剑,就是用的方家禁术?”
陆溪云诚实地点头,继续补充道:“不过方家功法自伤,我就看了前五章,秦疏就不让我往后看了。”
说完,他抬头偷瞄温从仁一眼,声音更低:“要不,我赶紧把剩下的学了?”
温从仁挑眉,语气淡淡的:“……临阵磨枪,您觉得您来得及吗?”
他瞥了陆溪云一眼,话锋一转:“其实,只要方澈愿意出手,你身上的这点邪染,不成问题。”
温从仁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一丝迟疑,便顺势问道:“你不想去找方澈?”
陆溪云果然露出几分纠结神色,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从仁你也说过,邪染之气极难控制,一旦走偏,就可能反噬。我和方澈也没什么交情,更别提方辞,她可是一直对云中怀有成见。”
他说着,语气渐渐平稳了下来,几分坦然:“我冒着这样的风险,私下去求方家出手,只是为了瞒着秦疏。这么危险的事,我不去信秦疏,去信外人——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
陆溪云轻轻叹出一口气:“去找方家的话。我不如去找秦疏……认个错。”
温从仁愣了一下,眼神微顿。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问,其实是他先入为主,将秦疏先放在了对立面。
平心而论,对陆溪云而言,南疆的方家显然才是外人。
陆溪云这家伙平时特立独行,关键的地方,倒比谁都拎得清楚。
温从仁顿了一下,轻声一笑:“世子说得是。”
他淡淡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去跟殿下认个错。”
陆溪云:“……?”
青年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从仁?”
陆溪云几乎要跳起来:“认错、那不是万不得已才用的下下策吗?!从仁你可是智者啊!怎么能——怎么能一上来就让我投降呢?!”
陆溪云满腔愤然:“你不是应该说‘再斟酌斟酌’,‘设个缓兵之计’,‘我再去替你探一探’之类的吗?!”
温从仁面无表情:“没有。”
他摊了摊手,神色平静:“简单的问题,并不会因为答题的人聪明,就能解出不一样的答案。”
他语气徐徐,像是在一一列出账本的利弊:“你现在能选的,无非就是两个:方家,或者秦疏。就如你所言,你若去找方家,风险或不可控。你向殿下请罪,让士安安稳为你净化半个月,这件事就翻篇了。”
陆溪云:“那我也完了啊,指不定以后都出不了云中……”
看着青年委屈巴巴的模样,温从仁眸中的清冷松动一寸。
他终是叹了口气,像个被吵得头疼的家长:“罢了,世子,你跟我来。”
···
军帐内,灯影晃动。
肖景休坐在案后,面上仍挂着那一贯阴恻恻的冷意,像条披着人皮的蛇:“温先生都告诉世子了?”
温从仁点头,却只淡淡一句:“南府或许怀有二心——将军可有把握?”
肖景休“嗤”地笑出声,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低笑着骂了一句:“去他娘的‘或许’,南府明明有解法,方辞和肖景渊却提都不提。他们这就是怀有二心!”
肖景休视线落向陆溪云,眼神森然,语气幽幽:“南府功法‘炽命封天’,专克邪燃之力。你身上的邪染,方澈能解。世子,不要去求方家这帮杂碎,拿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求着帮你,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陆溪云额角狠狠跳了一下:“肖将军,首先……肖景渊,人都没了。其次,近亲远疏,人之常情,您这……不要乱给人家扣罪名。”
肖景休冷笑一声:“你信方辞的话?她就是怕我查出肖景渊使用邪兵的实证,才编这一出糊弄众人。“
陆溪云这下颇是有些一言难尽:“那不是你亲哥吗?”
肖景休脸色瞬间阴了下去:“我和那混账没有关系。”
陆溪云一脸复杂地回头看了温从仁一眼:“从仁……你看他这不是乱来吗?”
温从仁耸了耸肩,语气不紧不慢:“肖将军熟悉南疆人事,他报复他的,你顺便蹭下,倒也不吃亏。”
陆溪云:“……”
陆溪云彻底摆烂了,他扶额一叹,语气中透着被现实碾压后的沮丧:“……算了,我还是回去找秦疏认个错吧。”
他话音刚落,肖景休倏地出声,语调比方才低了几分。
肖景休冷哑道:“世子,我劝你留下。”
他缓缓抬眼,那双眸子印在烛光下,却是浸着冷意:“你知道,你上一次邪染。殿下,杀了多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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