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8 浮华世家(4)

她十只手指用力掐紧了他的喉咙。

女人力气很小,他不至于窒息,霍月华望着顾溪白脖子上浅淡勒痕,原来掐人是这种甘美的感觉,难怪每次他都掐她脖子。

病床上顾溪白,他呼吸缓慢,陷入沉睡,她扫了一眼,他身上有很多旧伤,视线落在他左边胸口靠近人心脏位置,有一个浅淡伤痕……她掐着他脖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怎么忽然没了兴致,霍月华讪讪收回手,掐一个不会反抗的人。

无趣。

她感觉头晕目眩,长时间手术加上输血,她放下衣袖遮盖手臂上淤血的伤口,上帝保佑她看过他DNA报告,知道彼此血型相同,人类属性A型血。霍月华更本找不到血浆,唯有她献血给他,以顾溪白肋骨骨折刺入肝脏引起大出血,再加上枪伤,他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估计顾溪白在三个小时后就会醒,霍月华必须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靠在沙发上,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耳边有温柔声音轻声呼唤。

月华。

霍月华心脏忽然感觉窒息般痛楚,梁少悠不会有事,她更加思念他,渴望能见到他。

心里念叨,她在坠落感中渐渐闭上眼睛……

她手中取出的弹片,摇晃几下。

瞬间,掉落在地上。

人总把死亡看做黑暗的事情,生命理应博得灿烂绚丽,死亡只是一道必然过程。

所谓黑暗的意义,只有站在黑暗里,才能看到光明。

“啪。”

落在地上的金属色弹片,被一只修长手捡了起来。

顾溪白眯起眼睛,旋转那颗弹片,他瞭望四周漆黑,伸手摸到腰上裹着厚重的纱布,指尖仔细摸了一下,紧紧包裹着好几层绷带,每呼吸一下都会有骨骼被扯动的痛感。

他习惯搜索外套,抽烟像一剂药,止住了所有的疼痛和迷惘的蔓延。

他没死。

现在顾溪白中枪深陷危机,梁少悠又被绑架了。

接下去,要怎么做?

顾溪白神志恍惚,他想起,儿时对他说,‘我要来决定你的命运。’把他送到伦敦的警察学校,让他走上人生的征途的霍秋怀。

除了教父以外,他不信任何人。

“嘟”——

跨洋电话被拨通。

“父亲。”顾溪白说完这两个字,沉默许久。

霍秋怀拿着话筒微微一愣,顾溪白虽然是他的养子,他很少这么正式称呼他,上次好像是他拿着二战特工守则问他,他亲生父亲顾静学的身份。

他瞧见电话号码显示的地域,心里一怔。

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你在上海?出了什么事?我能为你做什么?”

简单三句话。问题简略,蕴含着深刻信息。

无论顾溪白发生什么事,霍秋怀都会无条件帮助他。

顾溪白忽然莫名安心,他缓缓说道:

“我们在上海,Holden(霍顿)被绑架了,上海警察靠不住,你在上海有那方势力能够调用?”

霍秋怀语气沉寂,他脑海里已经设想过无数可能,最后他只问了一句。

“少悠,还活着?”

“八成活着,顾家的目标是我,失去少悠他们拿什么来威胁我。”梁少悠受点折磨是肯定,但不至于会死,这点顾溪白清楚。

天快亮了。

顾溪白坐起来四处走了走,他看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睡着霍月华,他用毯子把她裹起来,彼此距离近到,他能听清她呼吸频率,黎明前缝隙洒下清冷凛冽的天光,笼罩在她身上,有壮阔之感。

霍月华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至腰际,她面容如一轮净月,长时间手术让她眼角有些疲倦,她睡的很安静。

止痛药让顾溪白暂时淡忘枪伤,以及全身酸痛的感觉。

他凝视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

香港太平山顶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最美,两岸灯火繁丽勾连,错落堆叠出海面,细微波静在一片光色偎抱中,他有生见过最美的夜景。

就像此时,他见到一张清雅瑞丽再难遇见的容颜……

却并不爱她,也不再恨她。

她如此近在眼前,他却冷漠无情。

感觉她的灵魂会像疾风一样,从他的指间流走,儿时他会一次次,惶恐不安向她伸手,现在不会了,丧失自由的感觉,会让他觉得窒息。

她灵魂如风,已从他指间悄然无声滑过,一些儿时隐约记忆,在风中破碎。

顾溪白不会想停留,心里也没有波澜,忘却是一种原谅,即便不是最高尚一种。

顾溪白与霍月华,他与她之间……

扯平了。

他把那枚金属色弹片扔进垃圾箱。

他不会让任何女人拴住他,女人不过是偶尔锦上添花的情趣,他在这个虚伪干涩乏味的世界,寻找到生活乐趣之一。

月光穿透手掌,顾溪白洗干净手指,掌心空空荡荡什么也不会留下,他厌恶感情束缚他的自由。

他要从给人牵制细腻感情世界摆脱出来,获得自身与生俱来的自由。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随后,顾溪白对着话筒说道。

“少悠是你的接班人,我不会让他出事。”

听这话,霍秋怀不禁微微一笑。

只要顾溪白有八成把握梁少悠还活着,一切都不是问题,霍秋怀说道:

“顾静学当年做警察厅厅长的时候救过他的命,但愿他还记得。

你去找上海‘青帮’……”

青帮。

二十年代上海□□聚集了十万流氓,从丐帮组织、妓贩卖、鸦片烟管,在上海都必须经过‘青帮’许可。但凡那个不长眼敢藐视上海青帮,会受到‘敲膝盖’家法伺候,用水果刀敲断所有腿脉,抛弃街头。

上海青帮之所以能坐稳龙头老大的位置,它保证使用□□所得维持了上海犯罪世界的秩序。

霍秋怀让顾溪白去找的人,上海‘青帮’最著名的三大头目之一。

黄金荣。

顾溪白儿时,黄金荣就已经是法租借的华捕捕头,他父亲顾静学上海华界警察厅厅长,黄金荣算顾静学手下之一。

现在黄金荣声名远播,要见到黄金荣很难,也不是没办法。

走进巷弄里,一股熏人鸦片味以及食物发酸的臭味扑面而来。

黑暗中突然,顾溪白感觉有人一把抱住他,人称“野鸡”的下等妓。他一把推开女人,背后传来低俗的骂声,他抛出一些零钱后,对方便马上安静了。

霍月华站在一边抱着医药箱不敢吱声,她隐约看见弯腰捡钱的女人身旁,有个牙齿掉光,看起来像妖怪的老太婆,正对着她无声地窃笑。

恐惧感袭上心头,她害怕极了。

她被吸食鸦片恐怖老太婆吓到,霍月华怕的蹲在地上,她腿发软,一时间站不起来。

她望着眼前伸出的手,他手指常年拿枪,指腹有一层薄茧。

顾溪白冷峻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就在霍月华几乎要伸手去握的时候。

他双手环抱肩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随手扔给她一个电棒。

“别乱电。”顾溪白警告。

“滋滋。”霍月华望着手中电棒里紫色火花,她忽然觉得很安心,她能保护自己。

“220伏电,太少了,顾sir。”她拨动按钮,把电量调到最高。

“1000伏……你想电死人,霍月华离我远一点。”他一脸嫌弃,所以说女人没良心,这么狠。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幽暗巷弄,再次来到耀眼的大路上。

因为之前的事情,双方或多或少,产生了一点信任。

顾溪白望着喧嚣的赌场,他郑重其事的拍拍霍月华的肩膀。

“靠你了。”

“不会赌……”

霍月华指着自己鼻尖,她一阵迷惑,拼命摇头。她能取出子弹学过医,赌博她又没学过。

“小时候玩牌很厉害……”

顾溪白挑眉,他有些疑惑,他以为她生疏,安慰道:

“这种事情,不会忘记。”

顾溪白还是让荷官拿起手边三副牌,来回交错,反复数次,最后AKJQ每个数字停留在霍月华眼前,不到十分之一秒时间。

荷官把纸牌合拢,背面朝上摊开成一片扇形,摆放在地上。

“三副牌有三张红心A,找出来就算赢。”

一副牌红心、黑桃、草花、方块各13张,加上大小鬼总共54张,三副牌总数162张。

顾溪白闭上眼睛,回忆刚才荷官发牌顺序。

片刻后,他伸手拂过扇形牌面,瞬间截取两张。

翻开后意料之中的红心A。

至于……

最后一张。

顾溪白瞟一眼霍月华脸色,最后一张……

他手指慢慢划过牌面,直到她睫毛微微颤动两下,他迅速抽出那张纸牌。

“看,说了你可以。”

顾溪白摊开那张纸牌,第三张红心A落在掌心。

霍月华微微一怔,她的脑海里忽闪而过瞬间片断,昏黄赌场淡黄灯光,烟雾弥漫……有一点心慌意乱。

12岁?

不,6岁。

那段空白记忆,遇见顾溪白非偶然,如果没有偶然,那么时间所指向……

她聪明流转,说话简洁至极,语调非常平静。

“你以前认识我,二十年以前,对不对?”

“哪有这么久,十四年前左右。”

他随意对她说着,丝毫未察觉对方深意,顾溪白瞥见赌场高级干部走了出来。

缘分叵测,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一些什么。

“我生病了,留下后遗症,小时候的事情……

都忘了。”

霍月华微微迟疑一下,坦诚说道,她有些好奇:

“小时候,我是怎么样?”

“嗯……”坦诚是最有效的办法,他情绪缓和了很多。

顾溪白蹙眉,他缓缓说道:

“我带你去捉蝴蝶,田野空阔寂静暮色苍茫,有一种蓝色蝴蝶,它的翅膀暗蓝很漂亮。我突然发现你的蝴蝶不见了。

问你,你把蝴蝶放了?

你说……

蝴蝶是属于你的,怎么能放掉?

有一只蝴蝶死了。

你害怕它们都死掉,就把它们全部活埋了!”

儿时,顾溪白已经深知,长相甜美面貌姣好如芭比娃娃般小女孩,本性是冷酷邪魅的恶魔,霍月华具有非常强烈占有欲。

她宁可把蝴蝶全部活埋,也不肯把它们放生。

因为,蝴蝶只属于她。

她显露性格里让他恐惧的东西,她很阴暗。

她的本性存在于像阳光无法照亮的角落,他感到害怕为此恼羞成怒。

那时顾溪白非常气愤,他打算不再和霍月华说话。

他把她推在地上,骂她冷血,让她自生自灭,把6岁小女孩一个人丢在山上。

后来,霍秋怀找到霍月华的时候,她手指上都是泥土,膝盖流了很多血,哭得眼睛都肿了,还在发高烧。顾溪白心里后悔了,不顾霍秋怀反对,他一路把她从山上背回来。

那次高烧很严重,引发肺炎,她很久都没有好。

“小时候,我太恶劣了……”霍月华脸色苍白,一时找不到形容。

“你只是孤独,也许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

后来,我一直想送一只‘不会死的蝴蝶’给你。”

顾溪白掐灭手中的烟,拍了拍她发梢:

“你在这里等一下。”

耳边充斥着上海话霍月华一句也听不懂,梁少悠说‘一会来接你’,他说完就被绑架,顾溪白说‘在这里等一下’,如果他再不知所踪,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她该怎么办?

犹豫了很久,她神色不安。

“……你早点回来。”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巧克力会使人带来愉快的食物。

顾溪白剥掉锡纸,把甜腻柔滑的巧克力放在霍月华手上。

像小时候,少年哄小女孩那般,说道。

“你在这里等一下,哥哥去把‘不会死的蝴蝶’带回来。”

“……”

她想。

这种感觉,究其本质,对陌生事物的恐惧与人类本能的求生**。

心理学上有一种吊桥效应,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会错把由情境引起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跳加速。

专业心理医生,霍月华最擅长分析解剖自身。

人在恐惧中产生紧张,分泌过多肾上腺素会使人误以为产生好感,她在上海陌生环境里局促不安,会抓住任何在手边熟悉的事物。

错觉,骗不了她。

霍月华望着手中巧克力,把它放在桌上,不再理睬。撇一眼指尖的戒指,她把戒指摘下来,放进随身包里,妥当保管。

这些东西,都靠不住。

她拿起电棒,耀眼的紫色火花,那一刻,陌生环境恐惧感逐渐降低。

她要勇敢一点,自身太懦弱期待别人来拯救,从来不能长远。

她要学会,保护自己。

赌场高级干部怀疑顾溪白出老千,便带他到小房间:

“知不知道,这是黄金荣先生的赌场,活腻了?”

顾溪白微微一笑:

“麻烦通报一声,说有位顾先生想见他。”

黄金荣是个秃顶。

他头发都剃光了,方鼻上堆满横肉,宽脸眯成一条缝,目光锐利。

他习惯恩威并施,喜欢别人叫他‘先生’。

这个男人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不相信。

顾溪白如此判断,心中颇感不悦,这意味着没什么能打动的了他。

“先生,您是我父亲顾静学的朋友。

有件事,想请先生出面帮忙。”

顾溪白不习惯婉转,有条件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

“坐。”

黄金荣笑眯眯摆手,来回撇了两眼顾溪白那张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脸,如果长在女孩脸上可以夸漂亮,他是个男人没错吧?男人生了一张过于女气的脸,油头粉面不愧是‘高级交际花’生出来的儿子,哪有他大哥顾静学半丝威严,黄金荣不喜欢。

“世侄,此次来上海不知何故?”

“我是顾家的继承人,毕竟父亲只有一个孩子。”他是顾家未来家主。

换而言之,拉拢顾溪白对‘青帮’有好处。

“你现在,还不是。”

黄金荣笑眯眯说着,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他凭什么在这小子身上下注?

梁少悠已经失踪一天,顾溪白实在没时间废话。

黄金荣什么都不信,他只信自己,顾溪白唯有在言语里加重猛料。

顾溪白就给黄金荣最想要。

“毫不夸张的说,上海依靠鸦片贸易崛起。

在我父亲顾静学的年代,已经达到3.7万箱,占到中国鸦片贸易总额的一半。最辉煌的时候,上海进口鸦片的价值在4000万1500家烟馆,就连苦力只要有十文钱,也会去抽鸦片。

现在表面上,鸦片生意已经被禁止。

实则段祺瑞在任命卢永祥为浙江督军后,建立新的垄断体系。

你们手中的贸易公司每进口一盎司的鸦片,要交给军队2块鹰洋的保护费。”

“世侄对上海的局势,了解的很清楚。”

黄金荣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

“何丰林为了保护一批鸦片,特地建立“淞沪查禁私运追禁品物处”,何丰林曾是我父亲顾静学的手下之一。

那个仓库的位置,原本是保密。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该死的人都死光了。

还是,有人知道……”

说道关键处,顾溪白话语停止,端看他反应。

黄金荣手中的茶杯一顿,他手下公司几乎垄断上海鸦片贸易,现在贸然多出来一批货,一定会打乱他建立起鸦片市场。

他要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世侄,你父亲是我大哥。

你来找我一定有事,有什么可以帮你?”

“我只要,一个人。”

顾溪白把手中仓库位置的纸条,递到黄金荣面前。

“先生,这批货在当年的价值4000万,现在远远不只……

换我兄弟一条命,应该足够。”

而后。

黄金荣微微迟疑一下,收下纸条,他把事情交给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月笙,这件事,你帮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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