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正中下怀
楚辞腹诽:这人怎么这么清楚魔族的事情,朔方城还教这?
但她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
“魔族?仙士可不要随意诬陷我啊,我可不是魔族的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毕竟她一年前就从魔都里溜出来了,主动脱离与魔族的勾连了。
不料对方却证据确凿:“飞雪濯煞时,我已经隐约感受到你身上的魔气。”
楚辞:“...”
“密林中躁乱的尸骸,应当也是感受到了你的气息。”
楚辞:“...”
“难怪当时那个花月侯明明擒住了你,又放了你,你们竟是一丘之貉。”姜玉引灵力尚未恢复,只得徒手捡起地上的剑。
“谁跟那个女人一丘之貉!”楚辞立马反驳道。
“我承认,我之前是魔族的人。”
“但是!”楚辞声音骤然提高,“我早就已经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了。我现在是要做一个好人的。”
“小人知其过,谢之以文;君子知其过,谢之以质”牧云义正词严,“漂亮话谁不说,尤其是魔族的人,最擅长文过饰非。”
楚辞无语凝噎,这毛孩子学了几句圣贤话,就在这里口诛笔伐。
她见面前这两人周旋不开,又将目光投向姜玉引:“女仙士知道啊,我只是一个舍身替嫁,不幸身中尸毒的可怜人而已。”
她说着,将袖口挽起,露出刻意被雕琢的狰狞的伤口,作痛苦状,另一手却背向身后,指尖悄悄牵动傀线,一只乌鸦傀儡在众人的视野盲区无声显现,暗戳戳地蹦跶几步,轻拍翅膀向远方飞去。
“这...”姜玉引一时拿不定主意,虽说眼前这个人插科打诨,巧言令色的,但就直觉来说,她并不认为楚辞是一个坏人。
“朔方城不是一贯以救扶天下苍生为己任,我也算苍生之一,而且身中尸毒,你们不救扶我,难道还要兵刃相向吗?”
“她的确是中了尸毒,暂时没有办法解毒...”姜玉引点点头确认。
“对对对,我是伤患,你们理应扶持伤患啊。”楚辞目光期待地看着三人。
姜玉引和牧云尚未回应,另一头,柳怀却轻声道:“嗯,你说得对。”
有希望!楚辞目光一亮,但下一刻,却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刺骨的触感。
“嘶,这,这是什么?!”楚辞轻呼,她的手腕上被套上了一圈深黑色的,镌刻着复杂的符咒的手环。
“玄冰锁?!”牧云惊道,“师兄你居然还有这种灵器。”
朔方城弟子也会研习灵器锻造之术,但是,大多数弟子都会锻造些灵剑啊,宝鼎啊,法铃之类的,但玄冰锁这样的,几乎没人愿意打造。
原因无他,工艺复杂,取材精贵,最主要的是用处不大。
毕竟这种手环式的压制灵脉的法器,需要近身才能戴上,而真到了实战场合,谁能近得了身。
“玄什么锁?”手腕上的寒气很快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你们朔方城就不能离这些冰啊,雪啊的东西,远一点吗?不瘆人吗?”
“我,我还是个伤员,你就把这个冰嗖嗖的东西给我铐上了,我,我...”楚辞扯不下去了,因为这时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灵炁缓缓输送进入她体内。
那道玄冰锁的寒气在柳怀英掌下褪去,本来是铐在她手上的大冰块,现在却成了一个暖手宝。
柳怀英抬眸看向楚辞,道“这把玄冰锁可以暂存灵炁,不会令寒气侵体。”
得!臻臻至至,体贴入微。楚辞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她再不情愿,也别无他法,只得跟随着朔方三人,回到了林府。
林府内,温询护送着徐武等人刚到门口,当即就中了花月的幻术。
徐武一行人几欲崩溃,他们也不知道是造了哪门子孽,先一个仙士失踪,后一个仙士昏倒,只得手忙脚乱地把人抬到厢房。
楚辞一行人回到林府的时候,已经是更漏三声,但整个府中仍旧是灯火通明。
守门的小厮见过楚辞,也看出柳怀英等人的装束与那位晕倒贵人装束气质如出一辙,问都没问,就把人放了进去。
林府高门大院,回廊曲折,楚辞也只是来过一次,不知道府中布局,便径直朝着灯火聚集,人声最嘈杂的地方走。
三两下,还真的找着了地方。
不愧是当地富绅,一间专供客居的院落也十分宽阔,青砖黛瓦,庭院深深。
别院中站满了人,林老爷寻来的郎中,徐府的护院,还有特意来观摩仙人之姿的丫鬟小厮。
楚辞等人甫一踏进小院,立刻吸引众人的目光。
“好英俊的仙师!”
“那位女仙师和小仙师也好生漂亮!”
“这三位仙师也是传闻中,朔方城的弟子吧。”
趁着人多,楚辞赶紧撤到一边,试着操控傀线。
不行,再来一次,还是不行!这玄冰锁,锁得也太死了,她连召唤咒都用不了。
她仔细观察着手环,试图找出些机关法门能将其打开,可是这手环形制简直是太朴拙了,被卡上之后,严丝合缝,一点罅隙都没有。
她又去看手环上的咒文,之前未曾仔细端详,现下一看,这些咒文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手环。雕琢者手艺纯熟精湛,字形龙蟠虬结,一笔一画仍细致入微,纤毫毕现。
她虽然不通字义,但这笔法,她倒是见过,是梵文。
指尖摩挲着,一些熟悉的记忆便被牵扯出来。
那是她待在香集寺的日子,倒悬之水伤筋挫骨,她几乎废了半条命,怀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倒是将她这口气吊了回来。
命虽保住了,身体却痛入骨髓,最初一个月,她只能在榻上躺着,动弹不得,拼尽全部意志才压制住那歇斯底里的哀嚎。
后来她慢慢恢复,下了床,走出房门,但全身力气只够她在种满梧桐的小院中踱步。
千佛山前山是天王殿,大雄宝殿,菩萨殿,云堂,后山则是僧舍,客寮,钟楼以及藏经阁。
待她渐渐能迈出小院时,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藏经阁。
藏经阁典籍浩如烟海,除却原籍,亦有许多译本。
香集寺僧人结束早课和日常修行之后,便常常忙碌于佛经译注。
她自认不会是敬仰佛法,倾慕经典之人,只是这浩劫之后的沧桑,倒硬生生给她锻出了一颗金刚心。
她百无聊赖地,竟也在这文山书海中待了下来。
一叶浮草,漂泊地久了,偶得一方净土,就想要扎根在此处。所以,她才会那么坚定,那么渴望,那么执着地想要皈依彼国。
想到这,楚辞禁不住老脸一红,当时是真的丢人啊,眼巴巴地在人家山门前哭得涕泗横流,结果怀真大师大手一挥,嘿,她就被打入滚滚红尘。
正在这时,玄冰锁上的咒文闪了闪,楚辞又感到一阵暖流注入。
她抬眼望去,只见众人簇拥之中,白衣少年回过头,寒星般的眼眸正默默注视着她。
所有小动作无所遁形,她只得又溜了回来。
“诶,诸位让一让啦,先让我们进屋看看情况啊。”楚辞朗声道。
“楚姑娘!”徐武适时地出现了,他看看楚辞又看看姜玉引,“太好了,诸位都安然无恙。”
有了他开路,众人总算是很快便越过人群,进到了厢房内。
屋内,林老爷和林小姐坐在案边,不住地向榻内探视,三五个大夫聚在一起,眉头紧锁,交流病情。
“楚姑娘!”林雪莹眸光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你可算回来了。”
楚辞微微颔首致意。
“这几位也是朔方城的仙师吧。”林元符也从岸边起身,朝众人迎来了。
送亲途中,偶遇朔方仙师相救之事,徐武早在此前已经告知于他了。
“也不知道这位仙师是怎么了,刚刚到了府门就晕倒了,鄙人寻遍了城里的郎中,可大夫都诊不出病因。”
楚辞眼神瞥向一侧,大夫们一个个眼下发青,神色萎靡。
这大半夜的还能将人拉起来看诊,看来诊金给得不少啊。
“让我们来看看吧。”这个“我们”自然指的是她和柳怀英一行人。
几人于是来到榻前,年轻的修士双目紧闭,面色如常,神态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
楚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花月这个女人还算有良心,这幻术用得温和,根本不会损伤身体修为。
果然,柳怀英用灵力探查了一番,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并无大碍,诸位不必担忧。”柳怀英淡淡开口道。
有了他的肯定,林府众人也都如释重负。
时至深夜,就算是修仙者也需要歇息,更何况,柳怀英等人已然奔波劳碌了许久。
“现下天色已晚,不如诸位仙师便在弊府歇息几日,稍作休整如何?”
林元符深谙待客之道,更何况是名门仙师莅临府邸。
眼下形势,温询尚未苏醒,而柳怀英也自感体力不支,自然顺势应下。
这处宽阔的别苑边便作了一行人歇脚的地方,林老爷和林小姐带着一众仆从和郎中前脚刚踏出宅院,后脚柳怀英脚下虚浮,识海混沌,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小心!”
意识丧失前,他听见一声的惊呼,随后是胸前温软的触感。
“我勒个去!”楚辞只是下意识去接人,可是却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砸。
少年人看着身形清癯,但还是比她高大不少,倾倒下来的时候,压得她连连后退,直到她背后抵上院中如霞盛开的碧桃树。
月影扶疏,落英缤纷。娇艳欲滴的花朵在月色下褪去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柔美。花瓣落了二人满身,少年的白衣也恍似红衣,倒是和楚辞的喜服成了一对。
场面很美,但楚辞只感觉到狼狈。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搭把手啊!”她的灵脉被锁住,手劲也变小了,身上这人死活推不开。
在一旁呆看着发愣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将柳怀英托了起来,安置在院中的石凳上。
“这是怎么了,说晕就晕。”楚辞拍了拍身子,顺手将那身喜服的外衫脱下,坐在了石桌边。
“哎,早就该晕了,怀英师兄也是不容易,还坚持了这么久。”牧云故作深沉地叹道。
楚辞问道:“早就该晕了?”
牧云点点头:“是啊,这一晚上,你想想,怀英师兄耗费了多少法力,剑破幻境,施法布阵,飞雪濯煞,对抗魔族之人,还有...”
他抬头,用眼神示意楚辞的手腕:“给玄冰锁上输送灵炁。”
牧云故作老成地,敛目横眉,强调道:“尤其是输送灵炁,我派术法灵器本就清寒,寻常人是会感觉到冰冷,但是完全不至于损伤根骨,怀英师兄这般损耗灵炁,实在是多此一举。”
“那你是觉得责任在我喽!”楚辞眯了眯眼无语,真是个没良心的小毛孩子。
牧云眨了眨眼,一派得童言无忌:“责任在你啊,人家晕倒就是有你一份,”他强调道,“你得负责。”
嘿,还真赖上了是吧!那冰飕飕的手环到底是谁给她戴上的啊。
楚辞撇了撇嘴:“那你想怎么样嘛?”
牧云道:“也没什么,总之这几日,怀英师兄就托付给你了,你需要寸步不离,废寝忘食地照...”
小屁孩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
姜玉引一边摁住挣扎的牧云朝院外走,一边赔笑:“师弟他年纪尚小,口无遮拦。楚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楚辞很快便只能听到二人含糊不清的争论声。
“一天不管教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话本里说的,要让姑娘心生愧疚,心怀感动,才能...唔唔...良缘。”
“出门在外,你给我安分点...别提你那劳什子话本。”
楚辞听得眉头紧皱,只得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仙门的未来堪忧啊。
夜色凉如水,即使到了暮春,深夜的这个时候,楚辞都会感到体寒,可现下,她的身体却没有半分不适。
她抬手触摸着玄冰锁上镌刻的咒文,指尖传来的触感仍然是温暖的。
这让她不由地看向身侧之人。少年安静地伏在石桌上,睫羽纤长,神色平稳,清冷的月辉洒下,他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薄霜,苍白,冰冷,但若是有人愿意轻轻触碰,薄霜便会转瞬融化。
楚辞一时失神,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细细端详过一个人的睡颜。在一个冰冷昏暗的夜晚,她提灯照亮了一个人的噩梦。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那似曾相识的画面转瞬即逝,让她来不及捕捉。
夜色已深,姜玉引和牧云也不知道打闹到了何处。
楚辞伸了懒腰,哎,为了仙门的未来,她就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下这位未来之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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