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中。
香燃至三分之一。
日头最毒辣的正午已经过去,太阳微微西斜,但还是有些闷热。
比大热天更让庞春明受不了的,是神出鬼没的沈愁飞。
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在蹴鞠,还是在躲避什么暗器机关。
俗话说事不过三,在第四次差点相撞后庞春明不忍了。
“沈愁飞,你故意的?”
“我不是,我没有。难道你就没错吗?”
两位球头显然并不默契。
功力不相上下,风格难以磨合,偏偏在时机把控上又高度一致。
只能说王不见王。
总之,配合得一塌糊涂,后面看着的人都怕他俩当场打起来。
场外,云朗急得指甲把手心都掐红了,他问李仲良:“沈愁飞靠谱吗?”
“应该...靠谱吧。”
李仲良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在抓狂,问就是悔不当初。
他到底为什么觉得这两人有一腿?还特地把他们分到一组去?
多此一举,简直是多此一举!
“应该?!”
云朗拔高声音,周围立刻有人看了过来,李仲良当即捂住他的嘴将人好声好气拉到一旁。
“我的祖宗诶,你能不能小点声。这不还没结束么,沈愁飞其实——”
李仲良想说沈愁飞其实还挺靠谱的,他既应下此事,不如先看看再说,但被云朗打断了。
“要接客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了!”
云朗突然开始哭,整个人好像一串被点燃的炮竹,噼里啪啦地骂天骂地。
李仲良被他骇人的气势震住,哄了半天也没用,脸色不由沉了下去。
“你有完没完。”
李仲良少爷脾气上来,“是不是只有把银子捧到你面前才算好!我做的在你眼里全是犯贱是吗?”
云朗第一次见李仲良发火,愣了愣。“我,我...”
意识到刚才说错话,云朗低头,想去牵对方的手却被李仲良甩开了。
李仲良深吸一口气,故意不看他,蹲在一旁生闷气。
过了会儿,仿佛是为了刺云朗,他阴阳怪气道:“云郎君放一百个心,就算沈愁飞输了,我李仲良去偷去抢也把钱凑给你!”
云朗红着湿润的眼睛,无措地抠着手指,慢慢挪到李仲良身边,轻轻用脚尖踢他的鞋子。
李仲良看了眼,伸手拍掉鞋面被他蹭上的土,继续扭过头。
云朗抿唇,把眼泪抹掉一吸鼻子也蹲了下来,只见他俩像两朵蘑菇一样紧挨在一起,沉默着。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要不是生在李家,小的我还真受不起郎君这声对不起。”
云朗用指头在地上乱画,半天过去,蔫蔫道:“不用你去偷去抢,真到那时...我也就认命了。”
李仲良皱眉,想回头看他一眼,但终究没这么做。心想:“认什么命。我知道我爹的小金库在哪,大不了被他吊起来打一顿。”
场上,沈愁飞坦言道:“我受人之托,奔着彩头来的。我沈愁飞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次真没针对你。”
“呵,这次?”庞春明冷笑一声,桃花眼微微眯起眼。
沈愁飞自知失言。
香燃过半。
李仲良起身继续去看蹴鞠,云朗自知理亏,默默跟在他身后。
沈愁飞、庞春明到底在同一支队伍,不好让其他人难做,两人暂且休战。如此这般,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他俩虽厉害,但前期欠缺合作,加上对面也是蹴鞠的好手,努力半天才将比分追平。
球从那头飞来,庞春明张开双臂,像俯冲滑行的寒鸦,一招双肩背月将球接到后背。
左肩一低,右脚从后一拐,用脚跟将球颠起,双腿交换像踢毽子一样运球。抬眼,沈愁飞已经跑到了他的斜对角可以射球的位置。
庞春明将球传给沈愁飞,沈愁飞接过,动作干练地朝场地中央用竹竿立起的球门射去。
高约三丈的单球门,球穿过球网中间的风流眼,沈愁飞、庞春明所在的队伍又得一筹。
场外的看客们拍手叫好。
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
庞春明出了汗,除了脸像刚掀笼的水晶虾饺似的,白皮里透着一层薄红外,似乎没什么大碍。
再看沈愁飞,跑了这么久不禁双手叉腰喘气。他纳闷地瞅着庞春明,心道:“这小子体力未免太好了吧。”
就算自己比他大,那也绝不超过五岁,难道真就显老了?
沈愁飞不信邪,出于攀比把气憋回去,结果反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猛咳。
庞春明接球路过,趁机伸脚一勾,抢了沈愁飞的球。
沈愁飞只是呛着了,又不是死了。亲眼目睹自己被抢球,这能忍?
“庞春明,你截我胡?!”
“看你累了,好心帮一把而已。”庞春明报复成功似的,语气轻快道。
沈愁飞说:“球都到我面前了,你帮什么帮!”
庞春明应对自如,嘴角甚至挂着笑。
“万一你没接到呢。”
沈愁飞被他噎了下,这人就是小心眼吧!
庞春明又道:“你不是奔着彩头来的么,一筹都不能丢啊。”
一炷香快燃尽时,双方分数咬得死紧,对方眼看时间快到了,索性像趯鞠似的踢了个高球。
球越过球门,足足有半塔高。
场外所有人都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球,忍不住发出哇的惊叹声。
沈愁飞抬头看球,这怎么接?等球落下,黄花菜都凉了。
“沈愁飞,借你手一用。”
“什么?”
话落,庞春明眼里望着球朝后退去。
沈愁飞一下子心领神会,当庞春明跑来时两手交叠,做出给他借力的姿势。
庞春明踩在沈愁飞掌心朝上一蹬,整个被送了出去。
他像是会轻功,脚下仿佛踩着无形的台阶连连攀高,然后在空中最高处抬脚旋身侧踢,将球踢向风流眼。
当球穿过风流眼时,一炷香最后的部分同时燃尽,铜锣敲响宣布胜方。
全场先是一片安静,然后爆出惊雷般的掌声。
庞春明的身手出乎沈愁飞的意料,那时他心里只有两道声音。
第一:卧槽,他会飞?
第二:小子,你藏得挺深呐。
只见庞春明翻身潇洒落地,将身前的马尾抛至身后,回头冲沈愁飞道了声谢。
“多谢。”
沈愁飞回神挑眉,张开五指对着他,上头鞋印留下的尘土还在。
他什么人啊?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破碗能蹭饭,给块枕头能打鼾,给根破杆能撑船。
沈愁飞不要脸地顺杆爬,“就光用嘴啊,来点实际的呗?庞春明,你看我手都被你踩红了。”
“......”
沈愁飞也就这么一说,谁知庞春明瞧了他一眼后,竟然同意了。
“好啊。”
“我的那份彩头也归你了。”
沈愁飞受宠若惊。
真的假的,这么好说话?
不会在憋什么坏水吧。
沈愁飞以己度人,庞春明但笑不语。
远处李仲良正朝这边过来,身后跟着云朗,庞春明的目光从后者身上轻扫而过。
在云朗注意到前,抬脚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离场的背影。
“庞春明你真不要啊?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沈愁飞望着庞春明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他抬胳膊摆手的动作左右晃动,庞春明扬声道:“不后悔,随你处置吧。”
沈愁飞将两份彩头交给李仲良,当听说其中一份是庞春明给的,李仲良不由夸庞春明仗义。
“要不说庞三郎闯荡过江湖呢,果然是侠肝义胆。”
“等会儿。”沈愁飞竖起耳朵,“你刚才说什么?庞春明闯荡江湖?”
李仲良点头,“是啊,怎么沈二哥你不知道吗?庞春明少年时离家做游侠,后来是他爹意外去世,他兄长走的是仕途又不经商,他才不得不回来继承家业。”
沈愁飞不知道啊,今天第一次听说。
“...难怪身手那么好,原来是个练家子。”
“那是,正经拜过武师父呢。”
李仲良将彩头里红布裹着的银两递给云朗,却发现他在看庞春明离开的方向,本就因为之前的事还有气,这下更不乐意了。
“沈二哥,我们先走了,改天一定请你喝酒。”
喝酒就算了,沈愁飞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他看出李仲良这小子心里有事,也不留他,让他们自便。
李仲良拉起云朗到一处僻静地方。
他怀疑云朗瞧上了庞春明,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庞三郎你就别惦记了。他跟我可不一样,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人家瞧都不瞧一眼。”
云朗嘟囔:“是啊,谁能有你去的多。”
“!”李仲良闻言跳脚。
云朗这时抬头,不躲不闪对上他的眼睛。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李仲良,我有自知之明,也没那么贱。”
说罢,揣好怀里的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怔在原地的李仲良想了又想。
不对啊。
这人凭什么比他还理直气壮?
等他想要追上去,已经连云朗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球头即先锋。由球头来射,射过去之后对方没接住便先得一分,也就是一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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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玩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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