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沉默过后,依旧是一片寂静……

洪娘子勉强一笑,尴尬收起局促,鼓足了气,折声启口:“瞧我这坏记性,竟忘了正事。”

她原是来燕家,给老太太报喜的!

束官臣压着嘴角,他不敢笑;任凝愁亦是如此,纵有得意处,只能强将笑意咽下。

说谎话换取安生日子,在这一点上,夫妻俩心有灵犀不谋而合,还各有各的门法。

二人对坐,却是眼神闪躲,不能轻易对视,只恐一刹那的对望,忍不住笑出声……

在场的全不言语,有人打破僵局,各个巴不得先将前情忘却,都等着洪娘子说她的正事。

洪娘子不负众望,她提高声量:“那个贾官媒,叫通判赶下台了!”

贾官媒…哦,是那个坏心眼的官媒…郝老太早将他忘了。

于是问:“有这回事?”

洪娘子点头,下一瞬面子上又挂不住,指着那对夫妻说道:“通判说那个官媒,扛不住上方势力,帮着这两个做了假婚书,实在官风不正,教训一顿,逐回旧籍也罢。”

束官臣指尖敲着杯口,嗤了一声,“他倒是做了一桩好事……”

一心不能二用,他这些时日忙,忘了收拾那位假官媒了。

束奉用贾官媒点他们夫妻,束官臣眼角带着嘲讽,他暗暗念叨:束奉啊束奉,姓贾的以权谋私,害人姻缘,你瞧不见。踢他下去,偏偏用了这么一个罪名,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郝老太不知束家兄弟暗地里的无声厮杀,她只知那个贾官媒是个坏心眼的。

她道:“通判…真是个好老爷……”

洪娘子也分不清通判的好坏,但她知道四哥儿这个同宗兄弟也是个犟种,郝大娘大夸通判,洪娘子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通判还说,男女合婚,是要相伴一生的,家世性情都该处处相投。”

“是!”

“这最忌讳的就是娃娃亲,一个两个没成型的年纪,瞧不出性情,单凭父辈情谊,贸然定下,日月斗转,又经十数年人生。若一方高,一方低,高的那一方生厌,低的一方也生怨,必定闹出不少事端,两方不匹配了,也应该早再做打算,不能都叫耽误了……”

洪娘子与郝大娘说话,眼睛忍不住地看着秋娘子,秋娘子望向外处,或瞧窗棂,眉眼透着清冷,断绝……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由父母做主,做父母的择婿选媳,都该用心筹谋,大娘,你说是不是?”

郝老太点了头,笑道:“是这么个道理。”

洪娘子说着话,郝老太应和着,任凝愁双目微垂,看着地面,束奉的话,她看似不在意,实则一字不落,无人知晓的是,她的红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

忽然,任凝愁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郝老太帮着拿话找补,“时候到了,秋娘要去茶楼了……”

“去去去,这是应当的!”

洪娘子暂顾不得说话,连忙起身相送,万事都由着秋娘子。

束官臣看着任凝愁离去,面色涔涔,像是不对劲……

长辈们坐下继续说话,束官臣陪着听了一会儿,心烦意乱再没心思,他不作停留,起身也走了……

刚出香坊,就见九娘三人在廊下斗草,未及开口询问一声,三人指着东边——东家去了东厢房,未及思索,束官臣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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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官臣轻推房门,任凝愁颓坐桌边,面上似是泣了几颗泪珠,像是哭了。

再仔细一查看,就是哭了!

这是束官臣第一次见任凝愁落泪。

任凝愁,端庄大方,从来不出半点差错,更不曾轻易落泪。

秋羡容,随和爱笑,万事不放心上,更不知眼泪为何物!

今日并非无端落泪,勾起了伤心事?

是为着束奉那一腔冠冕堂皇?

相隔多年,那些话还是伤了她,那件事,她到底还是没能放下。

任凝愁抬头,二人对视,在这一眼里,除了苦涩、委屈、不甘,束官臣瞧见的多是陌生与防备。

二人一语不发,此刻,束官臣该说一两句玩笑话?

不,他没有全不在意的心境,然千言万语在心也说不出口……

任凝愁起身舀水净面,擦干了脸,当做无事发生,转身就走,她急切的模样像是在逃离……

只走了几步,却被束官臣拦住了去路,她的手被他的手紧紧握住。

任凝愁颗颗泪珠状若珍珠,一滴滴溶在他心头,让他语噎言塞,这些时日里养出的胆气,消失殆尽,在一瞬间里,束官臣被打回原形。

他的眼睛已然红了,而她不吭声。

方向相背,束官臣不松手,目光落到她身上,不曾移开。

任凝愁眸中尤寒,眼底是压不住的伤感,洗不掉的寒意。

他知道她的委屈,却不知从何安慰。

不等他开口,束官臣紧握的手,被她轻轻一甩…却没能甩开……

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束官臣的坚心顷刻破成千万片。

束官臣试图叩门她的心门,任凝愁却给他下了一道逐客令,二人之间,生出一根根细小的尖刺,在无形中形成一道壁垒。

山水错落,总也潜不进她心去,束官臣泪水连珠掉下……唯恐折断,若再用些力,便是玉石俱焚,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手……

任凝愁走后,束官臣伏在桌上,本以为身心交付,却原来仍旧不愿与他交心。

这些时日里的候月听雨,焚香读书,难道都是假的?

究竟几多真,几多假,束官臣分不清了。他本该糊涂沉溺,连日的相处,勾的他贪心,叫他不愿装傻。

如今的他,贪厚爱,厌薄情。

平日里或吵或闹,千好万好,不妨这一刻,有委屈伤心不与他诉。

想叫她倚靠,他难道不能依仗?

从前无立场身份,处处不妥,如今有了身份,依旧不能妥当。

束官臣又恨己身无用,一时间委屈上了,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他从前哪是这般性情,哭够了,大骂自己没出息,骂完了,又道,自己就是没出息,就是愿意折在她身上。

任凝愁,他又爱又恨!

这不是小事,束官臣强撑着装作不在意。

一根香燃尽,束官臣又将自己哄好,不能怪她,是时日太短,自己太过为难。

况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凝愁碰上他们束家人,才是真委屈。

要怪,只能怪束奉和束进。

日头还早,他心却已近黄昏,束官臣浑浑噩噩,脚步不停留,鬼使神差已走到茶楼,躲在外头偷看。

茶楼里,任凝愁又上了牌桌,她倒是像个无事人。

束官臣憋着一肚子闷气,她却相安无事,怒着走进茶楼,嚷嚷着找酒喝……

“束官臣!”

人声嘈杂,她叫他。

束官臣忍了一小会儿,才回过头,看她两泪才歇,面上又生笑,恍若无事。

她朝他伸手,神色有些顽劣,慢慢道:“银子……”

任凝愁,声寒,语暖。

束官臣,曾雨,骤晴。

束官臣不肯就此作罢,今日,他要硬气一回。

他背了手,只说:“没有!”

“没钱,你倒还想着吃酒?”任凝愁问道。

束官臣一扭脑袋,“我…赊账。”

任凝愁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趁着自家娘子去向二娘讨银子,束官臣忙塞了一包银钱给庞姑,求着庞姑给他娘子喂牌。

小秋来时,看着一脸不高兴,等那四公子猫在外头偷看,她就又笑起来了。

寿婆指着四公子笑道:“吵了又哄,哄了又吵,真是没个消停……”

庞姑也笑话他们,“你们夫妻俩拌嘴,反而来折腾我们这帮老骨头。”

束官臣自己乐意,旁人如何说,他也不听。

待任凝愁回来,一摸牌,果然有了好手气,不断地赢钱,让任凝愁逐渐得意起来。

束官臣坐着撑着脑袋,呆愣愣地看着她,瞧她又好了,倒也欣慰,束官臣只盼着她,能将前事暂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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